2023-10-09
葡萄
晚唐有首诗,写得如草尖上的露珠般清新,“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美人恐惊去,不敢卷帘看。”葡萄成了爱情的信号,20字,勾勒出祥和、温暖、安静、妩媚的清氛。读完这首诗的人往往向外眺望,仿佛不远处就是欢爱的生活,人情不自禁想到唱歌,跳舞,筑巢,养儿。
葡萄就是这样一种水果,她不仅带来酸甜爽洁的口感,还让手持一颗葡萄的人,心头雀跃起甜蜜笃实的涟漪。看过的电影中,《云中漫步》《酒杯人生》《金葡萄》,葡萄成为爱情和幸福的象征。
跟其他水果相比,我觉得葡萄特别有生活气息和烟火味。乡下人家,往往会在门口栽几棵葡萄,春夏之交一大片绿意洇在壁影里,极像眼下沉静安谧的日子。老人在葡萄架下摇蒲扇,孩子在葡萄架下撒欢,狗在葡萄架下假寐,鸡在葡萄架下踱步……平常人家的幸福生活就像藤上果子,沉甸甸往下,叫人心里踏实。灵巧的主妇往往会在大门口长台上的水果盘里堆几串葡萄,好看又好吃。中国画里有很多画葡萄的,画家孙志安的葡萄紫中透绿,鼓胀得像要从篮子里破壳而出。齐白石的《松鼠葡萄》,大叶像壮实女人,在这些袒露的乳房下,坠着的果子晶莹圆胖。
大概是九、十岁,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种一棵葡萄树。喜爱花草可能是我与生俱来的天性,那时,我已在家门口河岸边种了蔷薇、凤仙、夜来香、太阳花、天竺葵……但是还缺少一棵葡萄,高高在上,往下疏漏着阴翳,而那些美丽的花儿单叶翻飞。
但是父母不会理解一个孩子怪诞的念头,他们似乎每天都是在用最后一点力气和过多的田地打交道,一棵葡萄苗,即使只要一分钱,他们认为也没有必要满足我这份奢侈的念头。于是我的眼睛在每家每户的院子或菜园边梭巡,发现一棵葡萄树就坐下来。后来我发现二亲娘家菜园里透着几棵小苗,很像葡萄,便“偷”来一棵栽下,每天浇水,想象它长大成才的样子。但是很久以后,它并没有长成一棵葡萄树,它只是一棵野草。
汪曾祺老先生写过一篇《葡萄月令》。先生不仅有幸种葡萄,还有幸目睹了葡萄的生命历程,惊诧于花小到几乎看不见的植株,竟然结出叫人称绝的果实:“白的像白玛瑙,红的像红宝石,紫的像紫水晶,黑的像黑玉。一串一串,饱满、磁棒、挺括、璀璨、琳琅。你就是把《说文解字》里的玉字偏旁都搬了来吧,那也不够用呀。”
现在想来,我可能爱的是草木的真切、彻底、纯粹。秋风一起,葡萄叶就扑扑消失,干净决绝,没有半点割舍不掉的意味,如在兑现和神灵的约定。葡萄架下的生活,回归单调。和人类相比,它们更懂自然法则。
从《圣经》中看到一句:“我是真葡萄树,我父是栽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