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8
麦子花开
桃花,杏花,梨花,粉墨登场之后,河两岸的麦花就开了。花穗的清香随着风越飘越远,跃过几道坎,亲过几条河,一直朝江的方向飘去。花香很浓,田埂很瘦。一个甩着麻花辫,穿着蓝碎花褂子的少妇,弯腰侍弄着菜园地。少妇脚边的小野花开得正闹。
那少妇就是我的母亲。母亲的腰弯成了一个柳树条,一只手拿着小布袋,一只手把布袋里的豆种掏出来,放进一个个坑里。母亲的动作很轻,把豆种放进坑里,就像把孩子放进襁褓。点了种子,母亲又用穿着布鞋的脚轻轻地把绒土拨进坑里。那黄灿灿的豆子被黄灿灿的阳光盖个严实。豆子们的梦想便在泥土的香气里开始了。
那时,燕子在电线上排成了一串音符。而我,已钻进了麦花地里,把一只小田鸡追得跳来跳去。
母亲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五个弟妹。外公的身体不怎么好,外婆个性又强。在大队食堂里守着一份活,家里的烂摊子就归了母亲。母亲十几岁,小姨才只有几岁,小姨常常被饿的闭着眼睛站在土屋里哭。
母亲没法,就只能满世界的找吃的给小姨。春天,母亲满原野的挖野菜,扒草根,拧刺米苔,有时也摸黑到公家的地里偷洋花菜。母亲匍匐在田埂地头间。草尖的露珠不止一次和母亲交换过体温。也不止一次为灰头土脸的母亲洗过凉水澡。野菜的味道是尖厉的,浓郁的。母亲试图弯下腰来,把她的嗅觉交给泥土,可是除了辛酸的野草味道,那麦花的香味母亲一次也未曾闻到过。
后来,麦花就开了。母亲顶着一片树叶爬上了树,采槐花,摘桑果。用小鸟的果实喂养我的小姨。那时槐树花开得欢实,树上的刺也张牙舞爪的伺机而动。母亲每次拽下来一串花,总会连带着拽下来一些刺,母亲的手常被槐刺刺伤。但母亲常常忽略那被刺伤的疼痛。因为母亲知道,生活的疼痛远比被刺扎伤更要疼。
小姨看着母亲手心里的血,眼睛眨巴着,眼泪就跟着出来了。母亲看到小姨的眼泪,才感觉到手心被刺扎破原来也是疼的。母亲一手提着满篮的槐花,一手抱着小姨,眼泪扑簌簌地流了出来。
在扑鼻的麦香里,十几岁的母亲就像一枝鲜嫩的菖蒲草,绿油油,亮晶晶的。母亲牵着小姨的手在长满菖蒲的沟壑间来来去去,终于有一天,那沟壑里开满了小棒槌一样的菖蒲的花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后来母亲的故事就在那菖蒲花开的季节诞生了。当然,那时,母亲的故事里还没有我。
其实,我母亲和父亲是“摇篮亲”,母亲刚出生时,就被指给了父亲,那时父亲才五岁。后来父亲长大了,就把十九岁的母亲娶回了家。十九岁的母亲是一束花,粉嘟嘟的花瓣儿散着香气。十九岁的母亲,是一首乡村民谣,一颦一笑间,流淌的都是叮叮咚咚的音符。那个晚上,头顶着红盖头的母亲出嫁了。星星扑闪着眼,月亮害羞地躲进云层,只有露珠是调皮的,把母亲的花裤脚打湿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和母亲的新房是借住在一个邻居家的房子里,很简陋。唯一温暖的是那张木床以及床上的那两个人。
那时,母亲系着蓝布围裙,扎着红头绳,穿梭在日子的两端。母*子的一端是父亲,另一端是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大哥在母亲的肚子里,总是一眨眼就把母亲的肚子掏空。
母亲从父亲担回的水里,舀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咽下。田野里吹来一丝麦香,母亲使劲地咽了咽清水一样的吐沫。哥哥在母亲的肚子里踢了一下,就静了。远山浮着落日,天空起了云彩,像照在镜中的花朵。父亲踩着夕阳,随着收工的号子,一路小跑着往家赶。那一晚,大哥没作声就来了,来的很顺当,落地时蜷缩成一团。母亲——— 这个分娩中的女人,一脸安详,如天上的云彩。
母亲在怀我的那一年,家里有了自己的茅草屋。茅草屋立在一个高高的土丘上,湿嗒嗒的墙刚刚风干。一日,母亲正在队里挣工分,突然看见新屋顶上冒起了黑烟,接着就有火苗从草上蹿出。母亲当时腿肚子打软,连摔带跑地赶回家。到家时,茅草屋已经没了。灰烬中的残垣断壁狰狞可怖。
母亲在乱哄哄的人堆里找到了大哥,一只手抱住大哥,一只手扶住在她肚子里抖动的我。一屁股瘫在了地上。母亲用脸贴着大哥被熏得黑乎乎的脸,母亲的眼泪在大哥的脸上流,就那么坐着,像刚刚喷发过的黑乎乎的火山。
大哥那时只有六岁,他在做饭时,不小心把火头掉在了地上,引起了火灾。母亲因为那次巨大的惊吓,后来就落下了遇事心会发慌的毛病。
母亲的红头绳从有了大哥的那一年起,就变成橡皮筋了,等到我下地后,母亲的两个粗辫子常常都是躲在方巾里,母亲裹着一个绿色的方巾,从秋天到春天。闲暇时,母亲爱上了纳鞋底、补衣裳。顶着方巾在大槐树下,阳光静好,脚边的猪和田野里的麦子安然入睡。
春天的哨子呼呼的吹响了,风从麦花的缝隙中穿过来。母亲种的蔷薇,开的欢腾。母亲摘下一串粉红色的蔷薇花,插在我的马尾巴上,母亲又摘下一串火红的蔷薇花插在自己的辫梢上。园子旁边的池水成了一面镜子,照照一个涩红的花骨朵,又照照一个娇红的朵朵花。渐渐地,那镜子起了涟漪,留在水波上的微笑是父亲的脸。
一年一年,我在和母亲的皱纹争着长。我是母亲手中的风筝,母亲手中的线越放越长,我离家就越来越远。离家越远,在空中便越是找不到方向,我就那样随着风飞啊,飞啊!终于有一天累了,我落在一个枝干上,沉沉的睡去。在梦中,我看到了母亲,母亲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踮着脚,一片槐花的瓣落在母亲的额上……
一年一年,母亲和她的爱情一同老去。母亲送走父亲的时候,天上的云堆得很厚,父亲入土之后,天有半个月没睁开眼。母亲顶着一把帆布伞,来来回回地穿行在她的家和父亲的家之间。母亲说,不知道父亲在那边会不会冷;母亲说,不知道父亲在那边会不会孤单;母亲说,她想给父亲送一件衣服,她想去陪父亲说说话!
父亲的坟在一片麦子的环抱中,那时,麦子花正静静的开着。坟上孤自长着一棵楝树。树上立着一只灰色的燕子,母亲说,那是父亲在看呢!去年,麦子开花时,父亲还在。今年,麦子的花又开了,父亲却成了泥土的一部分。
母亲总喜欢在傍晚,坐在一个人的院子里,回忆去年的事情。那时,父亲的一只手搭在母亲的一只手里,在飘着麦香的田埂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走着,这么回忆着,母亲的眼圈又红了。我别过脸去,一只燕子却立在我心里了。没有父亲的日子里,母亲是孤独的。在母亲的视野里,我是不是另一只孤燕?
现在,母亲将近七十岁了。每次想母亲时,我会打开手机里的图片,看看母亲。那一刻,我的鼻子一酸,眼泪不禁流了出来!离母亲远了,仿佛是一叶浮萍。原以为自己是母亲的依靠,可事实上,母亲是我的依靠!
又到了麦子花开时节,我想回到故乡去,陪着我的母亲闻一闻麦子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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