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开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有《有女同车》篇:“有女同车,颜如舜华。有女同行,颜如舜英。”一位美丽的姑娘与我同行,她的面颊像木槿花一样。这是一首花的赞歌、美的赞歌和青年的恋歌。
三千年前用来形容姑娘美丽的“舜华”和“舜英”,其实是一种再普通不过的植物——木槿。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古人会用木槿花来比喻美女的容貌。记得农村老宅后面有一方菜园地,父亲在四周种了一排排绿色灌木植物,每到夏季至秋天,常常盛开或白色或粉红或紫色的花,非常好看。其时,我自然叫不出它的花名,后来才知道那就是木槿花。
晋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云:“舜,一名木槿。”“槿”即仅,“舜”即瞬,清晰地诠释了木槿花“朝开暮谢、瞬间之荣”的深刻含义。
从《诗经》中走来的木槿,用来比喻美女的容颜,但是它却毫无娇气。《抱朴子内篇·极言篇》曰:“夫木槿、杨柳,断殖之更生,倒之亦生,横之亦生。生之易者,莫过斯木也。”它就如柳枝一样,任意折上一段,随便往土里一插,或孤植,或列植,或片植,它便枝叶繁茂,焕发新生。
木槿花,单瓣或重瓣,花色主要有白色、紫色、粉红色等,有内涵,有风度,每天都有大量的花朵开放,淡淡的白,淡淡的紫,淡淡的红,自然纯净,不张扬,不媚态,尽显低调的奢华。
“自用金钱买槿栽,二年方始得花开。”(唐朝戎昱《题槿花》)人们爱木槿,颂木槿,于是历代文人留下了无数歌咏木槿的美丽篇章。早在魏晋时,洛阳宫苑华林园栽有三株木槿。南朝梁朱异《还东田宅赠朋离诗》云:“槿篱集田鹭,茅檐带野芬。”白鹭飞落在槿篱上,茅舍檐头的野草散发着乡野的芳香,给人悠然宁静之感。到了唐朝,田园诗人王维在《积雨辋川庄作》一诗中提及木槿,云:“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深居山中,习养静寂的心性,观槿花朝开暮落,悟人生枯荣无常之理,其深邃之意境,唯“高远雅致”可形容。宋代杨万里《田家乐》云:“漫栽木槿成篱落,已得清阴又得花。”篱笆旁随手栽植的木槿早已成行,不仅撑出了一片阴凉,更开满了鲜花,田家一派人畜欢腾、欣欣向荣的景象。
虽然低调地绽放,将芬芳悄悄贡献于人间,但世事难料,上苍却如此冷酷,始终不给木槿花持久地生长。据《花木小志》记载:“武后醉,敕百花齐放。翌日,诸花吐艳而木槿独否,因是贬之苑外,世亦由是贱之。”这自然是一个传说。但正因为木槿独具铮铮傲骨,才有被武则天“贬之苑外”的不幸遭遇,于是木槿无法进入上层,而只能成为花奴。本为植物珍品,曾经生长于御花园,甚至深受皇帝喜爱,然而一夜之间被列入花之末等,沦落人间,情何以堪?
自此以后,木槿的地位逐渐下降。明袁宏道《瓶史》称木槿为石榴之婢,王世懋《花疏》甚至谓木槿为贱物,木槿便只有成为围墙篱笆的植物。宋罗愿《尔雅翼》云:“木槿,今人植为篱。”不再有人观赏,不再有人簪花,它只配“编篱”,甚至似乎不再有更为低贱的植物与之作伴。清代李渔在《闲情偶寄》中更是发出无限哀叹:“木槿朝开而暮落,其为生也良苦。与其易落,何如弗开?”难道世间竟不能容下你这样一朵美丽的花儿吗?
木槿花朝荣暮落,诗人因此感叹生命短暂。但同时,木槿花红半年,万难不屈,日日不绝,每一次的凋谢是为了下一次更灿烂地开放,就像太阳落下又升起,就像冬去春来四季轮转,却是生生不息,因此有人赋予木槿的花语为“温柔的坚持”。白居易有好多首木槿诗,他在《放言》中写道:“松树千年终是朽,槿花一日自为荣。何须恋世常忧死,生去死来都是幻。”松树即便活了千年,终究也要腐朽;槿木仅能开花一天,也要盛情绽放。何必眷恋尘世担忧死亡,也不要嫌弃而厌恶生活。明代李先芳《新秋西郊杂兴》云:“因看木槿落花稀,更惜年光似鸟飞。”因为看见木槿花开花落的短暂,更让人珍惜飞逝的年华。朝开是一重境界,为生之欢乐;而暮落则是另一重境界,乃死之壮烈。木槿万难不屈的坚韧,刹那之间的永恒,让人钦佩,正如泰戈尔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美丽和壮观。
木槿是无私的,它给人以美的享受,同时又将整个生命贡献给了人类。木槿可以入药,亦可食用。李时珍《本草纲目》曰:“木槿皮及花,并滑如葵花,故能润燥。色如紫荆,故能活血。”用木槿花煎水洗脸,可美化容颜。用木槿皮煎,入肥皂浸水,频频擦之,可治癣疮。用叶子汁洗头,能去屑润发。至于木槿可食,古人早有发现。木槿花作菜制作简单,可凉拌、炒制、作汤,其质地脆嫩,细滑可口,味道清香。据说,安徽徽州有名的木槿豆腐汤,就是把木槿花和豆腐一起煮制而成,食之花香,豆腐鲜嫩,香滑可口。花可食,其叶也可食。明代朱橚《救荒本草》中将木槿叶列为救荒食物:“采嫩叶煠熟,冷水淘净,油盐调食。”李时珍《本草纲目》曰:“嫩叶可茹,作饮代茶。”
突然想起了歌手袁泉的一首老歌,歌名就叫《木槿花》,在宁静的夜晚,听她浅唱低吟这样一首淡淡的歌,让我们记忆着木槿花温柔的坚持,记忆着爱情来过的芬芳,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