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9
桑树木耳
老屋的东墙外,是一大片桑树林。三四月份的桑树,已然整装待发,枝头碧绿,枝干遒劲。枝条与枝干连接的部分非常怪异,因为每一年的越冬之前,枝干最上端会被修剪整齐,是为了来年抽枝时,多发一些枝条而让桑叶茂盛起来。久而久之,枝干最上端,犹如生出一只只筋骨里布满了沧桑的拳头,俗称“桑柴拳头”。这些桑柴拳头,似乎掌控着每一棵桑树的变迁和寿命。在三月春光里,展露出诡秘的样子。
江南的春天,常下雨,却又常常感觉不到雨水细细柔柔地来临过的迹象,民谚“夜夜落雨朝朝晴,气死那些懒惰人”,说得正是雨水巧妙地在夜间降临,润物细无声的境界。而临近清明,更觉乍暖还寒起来。此时,草地泛青,花卉各自绽放,桑树们就此抽枝发叶。
在雨水,暖风,阳光甚至有雷声逼近过的午后,泥土湿润,空气几度潮闷,催发了春天里一切植物内在的生长或者激情,桑树那遒劲的枝干上面才会生长出一种像木耳一般的菌类——桑树木耳。那种时光,我们会常常转悠在那一片片桑树林子中间,寻找桑树木耳。桑树林顿时也热闹起来了。
打着伞,提着一只小巧的竹篮子,木耳长得高一些的,需要攀着桑树枝干,脚踏在一些桑枝老化的凹凸骨节处,才够得着。那时候人小,外婆怕我摔跤,一路尾随着,还不停过来扶着我的腿。雨水从桑叶片上面嗒嗒嗒敲下来,淋湿了我与外婆的头发和外套。最大的那朵在最高处,外婆喊我“采不到,就算啦,小心摔下来”。然后,我还是不甘心,折下一根枝条去挑那朵木耳,木耳经不住我的一再挑逗,终于乖乖落了下来,而外婆总觉得这样的镜头有些危险的。
隔壁比我大几岁的姑姑(按辈分这样称呼),是个眼明手快的人。她一会儿工夫,就能摘到一大把,在桑树林中穿来穿去,忽东忽西。碰巧我外公亲哥哥的那口棺材亭子边有几棵桑树,上面的木耳很肥硕,她也一点不害怕,蹿上去摘下来,还咯咯笑着对棺木说:“伯伯,你这里的木耳这么大,是不是你管得好呀!”姑姑慷慨大方,见我的篮子里少了,就会匀一把给我。一会儿,她笑意盈盈又去了别的地方。
桑树木耳的模样与一般市面上的木耳并没有什么两样,浓黑是它的本质,形状也似耳朵,最小的那些就更像泥岸边的蚕豆耳朵一般秀美。
而采摘下来的桑树木耳,应该比那些地面上生长的地衣们干净。同为菌类,我们还是不太敢吃地衣的。地衣黑黑的,滑滑的,黏黏的,样子很丑。地衣生长的地方总有些来历不明,比如有鸡屎、羊粪之类的铺垫之嫌,俗称“地滑塌”。远没有桑树木耳充满着春日的清气。而桑树木耳的俗称“桑树静”,听起来有些婉转,并且有诗画的意境的。
如此真正的野生菌类,就是我们春日美味里的一种,当晚,炖在春笋汤里,就是那道春笋“桑树静”汤,营养无法比拟,汤面也是色泽俱佳,用调羹舀起来,入口温和,咀嚼也清爽宜人,鲜美自不必言说。还可以连同春笋、鲜肉、豆干切细拌在一起,嵌入油豆腐或者包在千张里做馅子,可想桑树木耳是多么能够调配人的味蕾了。
只是,桑树木耳的生长周期非常短,时效才几天,如果某年春天能够采摘到这些,几乎是很幸运的相遇。
假如没有那样的潮闷天气,或者大太阳一出,空气干燥,它们就会像美丽的烟花一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等待明年春天再去寻觅它的芳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