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更喜欢她家这原生的茉莉,细巧婉约,香远益清,内蓄生命饱满的韧劲。
盛夏的茉莉,其实像一首歌,是湖边水色间渺远的歌声,飘飘荡荡,萦绕心怀。
确是有为她们作人间歌曲的。关于茉莉,最脍炙人口的是江苏民歌《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沾着水韵的歌喉,温温软软,听得人心也化了,对这不堪盈手握的小小花朵生出无限怜惜。
可其实茉莉并不似外表那样娇弱不堪。“茉莉好养”,在江州北路花卉市场,种花的龚老太笃定跟我讲,茉莉对土没有多大要求,泥土掺沙,透气疏松就行。她指指脚底下几盆茉莉,翠叶迎人,满缀花蕾:“这些都是我自己扦插的。你只要注意三个点:把肥,把水,把太阳晒。”“还要给肥料啊,浇浇水不行吗?”我这个“懒人”侥幸问道。“当然不行啊!你要晓得,”她郑重地停了停再讲,“凡是开花的,都吃劲。你得给它们加把劲!”我听了一愣神,觉得这话好有道理,值得细咂摸。于是细细看了看这位热情的龚老太。她的脸呈古铜色,皮肤的皱纹像刀削一样,岁月风霜在她脸上留下不容分说的痕迹,一问年纪已经六十了,可是眼睛有神并不浑浊,说话中气十足。她把茉莉这些花是看作孩子养的,讲到花时满是温柔和自信。花房外的大太阳下,她的头扎一蓝底碎花布巾,那花色很像茉莉的细白,想来,年轻时一定人比花娇,岁月风尘也没有掩去她活泼明朗的性子,恰似田间迎风舒展的茉莉花。市场上别家也有虎头茉莉,杂交的,花型更饱满,香气更浓郁,可我更喜欢她家这原生的茉莉,细巧婉约,香远益清,内蓄生命饱满的韧劲。
于是我从龚老太那里买走两盆茉莉。若非亲自养茉莉花,是领略不到夏日的清趣的。又念起幼时街巷的茉莉,常忆早年的城北下坝,沿水而居,家家天井院子里会种树,季季有不同的风景,春天靠湖的玲表姐家有嫩绿的桑树,秋天阿婆家有硕大的紫色泡桐花,夏天,巷尾姨娘家种的茉莉香气就会萦绕不绝,惹人徘徊。姨娘细心又手巧,摘下缀满树枝的茉莉,穿针走线,给我和玲表姐一人编一串茉莉手链,走到阿婆家,阿婆总会夸我们:“细丫头们真香呀!手串拿给阿婆戴吧!”等我们真的想要摘下手里的花串,阿婆的眼睛已经笑眯成了一条缝:“阿婆哄你们的,细丫头戴好看,我不戴……”我们又高高兴兴到别家去逛了。茉莉的香味氤氲在溽热的空气里,人也轻快清凉了许多。
如今下坝的老屋早已拆迁,我们住在小高层里,只能在阳台找一处天地,种上茉莉,所幸这花并不很挑地方,依然珠蕾爆盆,夏日晚照下,闪耀珍珠般的光泽。
清新茉莉花,是夏日的恩赏。溽热潮湿的季节,一定要闻一闻花香。并不建议去闻玫瑰,湿热的季节里会显得过于甜腻;也不建议百合,浓郁的香令人愈加迷醉。茉莉正好,轻灵、浮动的香气,闻来清朗舒爽,可以帮助身体解暑,消郁热。中医也肯定其芳香化浊、清热除烦之效,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对茉莉药用价值多有记载。
茉莉除可赏,可闻,也可饮,可食。茉莉花茶最著名。人们实在不舍茉莉香魂就此陨落,于三伏天茉莉最盛时节采摘,特殊制法与龙井茶叶混合,最大程度保留茉莉清香。记得一年初秋,去苏州山塘街看昆曲《牡丹亭》,落座,穿旗袍的服务员就泡上一杯茉莉花茶,沸水一冲,雅致清香四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那厢水榭里杜丽娘的唱词千回百转,这厢的听众们也随着茶杯里的茉莉香气,思绪悠悠荡荡。
晚风吹来,一种香气,两处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