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忽地笑这花,是有人发图片说:“彼岸花开了!”图上,花瓣金黄细长而皱褶反卷,花蕊亦修长上弯,整朵花,如娇俏女子的展颜而笑,又如蝶正翩然欲飞的定格。乍看之下,像极了花瓣细长而向四周虚空伸去、欲有所依却又无可依附的彼岸花,我当时疑惑:“彼岸花不是红色的吗?难道还有黄色的?”
那天,在一个荒僻公园的一隅,我与那种和彼岸花有些相似的黄花劈面相逢:单秆独茎地拔地而起,不攀不附,青青一茎直指苍穹,虽无片叶相衬,顶端却有花如笑。我还是对它名为彼岸花而心存疑虑。当拍照识花后,得知其名为:黄花石蒜,别名忽地笑、铁色箭、金爪花。众多名字中,我最喜欢忽地笑,仿佛一念出口,自己就忽地想笑,也仿佛突然就遭逢了一张迎人的可爱笑脸。
明代周文华在《汝南圃史》中写道:“别有一种名忽地笑,叶如萱,深青色,与金灯别,其花浅黄似金萱而不香,亦花叶不相见。”
每年四五月份,忽地笑开始抽茎而萌生新绿,叶片细长如大韭,一丛一丛地,倒也青葱可爱。六月以后,当别的植物因为高温多雨而茂盛茁长时,忽地笑的绿叶却渐渐脱落,竟至于无,说来令人诧异:当夏花绚烂时,曾那样风姿秀美的一株花就那么凭空消失了!立秋后的八月,当人们偶然瞥向忽地笑所植之处时,仍不见一丝绿意,却有花乍然相迎,花色金黄,亭亭而立,宛如一张盈盈笑脸正望着你,让你不由得惊喜交加,忽地笑的名称由此而来。
忽地笑,这真是不走寻常路的奇花。夏季天暖,正是开枝散叶的大好时节,它却如临寒冬般悄悄落叶。蔚蓝天空下,灼灼烈日下,许多花都拼命绽放而争奇斗艳,它却好像从未在世间走过一遭似地隐遁了。八月秋凉,草木摇落时,忽地笑的一根碧绿花葶却突然钻出地面,不知不觉间就全然盛放,花色明亮,如对人笑。“终日缄口暗蓄势,秋来涣涧笑满川。”原来,它之前的销声匿迹,只是养精蓄锐,人们或许为它的杳然无踪而怅然叹息,它却在地下暗暗地蓄势待发,终于在某日忽然就怒放了,没有青枝绿叶的相伴,只有一枝花葶迎风而立,开得明亮,开得怡然!
秋日里,秋虫时断时续地怯怯试着新声,草木也开始凋零,枫叶由绿转红,那在盛夏时节未曾萌发一片新叶的忽地笑,却在秋日蓦然开放了。花色金黄,虽有花无叶,却并不见丝毫忧色,一朵花颜,昂首向天,大有洒脱不羁的豁达——我自天马行空地烟视媚行,至于花叶共生与否,并不放在心上,单单这一枝花,不也可以美丽开放吗?又何必非要绿叶来衬?更何况,即使无人青睐,我也仍会傲然开放。
这一刻,我正开放,你恰路过,我们正好相逢。不管相遇是否如你所愿,但我自“清扬婉兮”,你若心内生欢,自可稍作停留;你若心生厌烦,大可无视走过。不管你喜与不喜,我仍以笑相迎;也不管是一别后的江湖路远、后会无期,或相逢后的耳鬓厮磨、长相厮守,我都笑脸相对。在广袤的时空里,我们忽地相逢,我又忽地一笑,但这笑却如荷般不蔓不枝、不牵不绊,不为引人逗留,不为勾魂摄魄。这忽地一笑,也不必管缘短情长或有无缘分,自此后,你仍可跋山涉水地走你山高水长的路,我也仍循着旧途地跟着季节的冷暖慢度光阴。或许,你会再经历八千里路云和月;也或许,你会再有无数悲欣交集的相逢或别离;又或许,你会记得漫漫长路上偶然相逢时的某张温馨笑颜吧?也或许,那张笑颜里,就有与你曾狭路相逢的我。
花名忽地笑,与之相逢后也的确能让人忽地一笑。我喜欢这非同寻常的花,不只是为它非凡寻常的美,更因它烟视媚行的洒脱和豁达。世间,原是不断地相聚又别离,愿我们的每遭相逢,都能逢着温馨笑脸一次次地给我们温暖,而后,便带着那曾经的美好和对未来的希望,仍风雨兼程地去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