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3
榆树素描
榆树是塞北常见的一种树种,山岭、沟畔以及房前屋后随地而生。据《神池县志》记载,家乡有六棵百年以上的老榆树,其中一棵竞达五百年。每当我伫立在那高高的老榆树下,每当回想起父母讲的榆树故事,情感本来脆弱的我已无法抑制。
上世纪六十年代,榆树救过许多老乡的命,成为他们常对后代的谈资,成为家喻户晓的救命树。乡亲们饿得慌,曾吃过观音土,结果肚子痛的不行,只好另改它食。捋下杨叶、柳叶煮熟吃过,许多人有呕吐等不良反应,之后试着吃榆叶还好。榆树皮内层白色薄膜还一度成为细粮,乡亲们磨碎后把它叫做“榆皮面”,与糠、野菜等拌在一起蒸成窝窝顶主食吃,终于扛过了饥荒。
榆树具有根深耐旱、易成活、生长快等特点,从古至今老乡们喜欢栽种。每年农历三、四月,家乡的榆树逢春吐翠,那浅绿浅绿的榆钱钱,一串串一串串、重重叠叠在硕大的榆树枝头争相秀出。它是我童年的一道美餐,即使树再高也要爬上去摘几枝,与小伙伴们分享。吃把榆钱钱,用小刀把小榆树枝条的皮纵向切开,削成榆哨,一段段悠扬的榆哨声在乡野上空飘荡,与九霄天籁和鸣。到了暮春,枝上的榆钱钱也逐渐随风飘落,可它与杨花、柳絮不同,在人们不知不觉中于房前屋后冒出几苗苗直挺挺的小榆树,令人喜出望外。一二年之后便亭亭玉立,葱葱茏茏,那一株株、一片片榆林,豁然间长成乡野一道道风景。
榆树质地密,材质坚硬,是家乡的首选木材。因老家距管涔山林区远,加之八十年代前木材限量供应,山区的红芊、白芊大多数人批不上。因此老乡们只能依靠榆树了,当时有“宁栽两棵榆,不栽五棵杨”之说。虽然榆树成材时间长达十年,乃至二三十年,老乡们代代相传终有所得。榆木可做成八仙桌、大柜以及寿材等,还可做成牛车的车轮、犁等农具,过去许多大户人家的住宅或者庙宇建筑都有榆雕部件,雕花新颖别致,赫然夺目。但老乡们很少用它割成书桌,怕孩子念成榆木疙瘩(书呆子)。我家屋后原来就有一棵长了五十多年的老榆树,大人们三四人伸臂才可合围,村外远远就能望见它那婆娑的丰姿。可是人民公社时期村大队砍了,卖给山梁上的一个村做了油粱(过去油坊榨胡麻油使用)。之后农闲,再也未看见老乡们团坐在这里唠家常的身影,孩子们、鸟雀也逃之夭夭。如今还有几人知道它救过多少条人命?
古代,榆树被植在长城沿线,人们把它叫做护城榆,于是长城上的关塞又叫“榆塞”“榆关”。《汉书·韩安国传》“累石为城,树榆为塞”,骆宾王《送郑少府入辽诗》“边烽榆塞,侠客度桑乾。”有人还故意将正头砍掉,让其成为矮灌木丛,用来防护长城附近的山坡,防备敌人马队进犯。由此也滋生出许多城名地名,如右玉县的右卫城原叫“榆林城”,后演化为“玉林城”,还有陕西的榆林县,乃至古代的榆林郡、榆林府、榆林卫等。闻名中外的山海关曾叫“榆关”“临榆关”,直到明代徐达修长城时才改名为“山海关”。家乡东部、北部就有北齐、明长城,沿线的榆树很多,呵护着昔日星罗棋布的堡寨,呵护着祖祖辈辈老乡们的生命与财产。
塞北贫瘠的山野上,还有许许多多几十年也长不大的榆树,老乡们把它们叫做“老汉汉榆”。别看它只有臂膀粗,弯成弓似的,可正好用来做老乡窑洞上的沿网(木窗顶部的圆形大樯),就连那褐色的榆树根也是根雕的好材料。家乡的榆树如今好像不被人看重,可它们根深叶茂,不争田,也不影响附近的杨柳生长。
每逢看到家乡的榆树,我的眼眶不禁湿润。它们扎根屋旁、田埂、渠边、荒野,像永恒的守望者扎根长城沿线的山头上。那婆娑的枝桠在风雨中是那样潇洒,让我深深仰望它们那无尽的高度;从流逝的岁月中剖析它们的年轮,仿佛烙下家乡嬗变的圈圈历程,以致日后的奔波中走得再远,也无法走出它们那无边无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