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多样性价值几何

中国教育报：生物多样性价值几何

——访生物多样性专家、北京林业大学校长尹伟伦教授

生物多样性具有直接价值、间接价值、选择价值、遗传价值及存在价值，还具有巨大的无形资产

我国生物多样性每年的直接使用价值为1.8万亿元，间接使用价值为37.31万亿元

从科学发展观出发，资源、环境、生态的损耗与增值应以绿色GDP计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

5月22日是国际生物多样性保护日。这一领域的专家、北京林业大学校长尹伟伦教授既有诸多关注，又有些许忧虑。生物多样性是一个对我们的生存、发展至关重要的领域。损害生物多样性，不仅仅是不明智的，也是十分危险的。日前笔者就这个话题走访了尹校长。

铁铮(以下简称铁)：生物多样性与人类是什么关系？

尹伟伦(以下简称尹)：生物多样性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正是地球上的物种多样性、生物遗传多样性、自然生态系统多样性、自然景观多样性构成了丰富多彩的自然界，我们人类才有了充裕的物质条件和稳定的生存环境。

大家都知道，森林是人类在地球上生存的必要条件。以林业为例，生物多样性是发展林业的物质基础。林业需要良种，野生植物提供种质资源；搞生物节水就需要耐旱植物选种、耐旱基因的克隆转导以及耐旱品种的杂交育种；搞能源替代战略就需要高热值植物选种、高热值植物杂交育种和高热值植物引种等。我国栽培的速生树种中，有大量利用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为基础人工培育出的造林树种，如小青黑杨、三倍体毛白杨等；通过遗传改良措施，可以培育出为某一工业部门生产特殊的木材，比如富含纤维素、适于营造纸浆林的品种；沙地治理、盐碱地改造、干旱阳坡造林，都需要具有高抗逆性的植物材料，其中很多取材于野生植物种质资源。

另外，生物多样还是“森林生态系统健康”的决定性因素。一个健康的森林生态系统不仅有乔、灌、草等植物群落，而且要有完整的食物网。森林生态系统健康主要表现为系统的抗干扰能力、恢复能力，可以发挥生态服务功能。生物多样性减少，会导致森林生态系统健康受损。比如鼠类的天敌被过度捕猎、害虫的天敌数量减少、植物群落结构简单等原因，会导致森林病虫鼠害危害严重。近年来我国森林鼠害面积在增加。每年发生的森林病虫面积在600万公顷以上，减少林木生长量约1000万立方米，因灾枯死森林面积约30万公顷。还有由于大型食肉动物数量减少，食物链断裂、生态平衡被打破，一些地区野猪、兔类等食草动物种群数量过大，破坏天然植被、毁坏农作物的事件多有发生。

实践证明，用单一树种营造的纯林稳定性较差；人工纯林生态系统的抗干扰能力、恢复力都较低。这些问题可以通过人工林天然化来解决。

大面积毁林开荒、大强度整地造林、不科学地营林抚育，会导致土壤种子库破坏、乡土植物丧失、人工林中乡土植物缺失，导致人工林植物群落结构简单、功能不健全。这些现象必须被遏制。

导致物种灭绝和濒危的因素很多，有自然的因素，也有人为的原因，对于仅存1株的普陀鹅耳枥，仅有5株的华盖木，仅剩几只的东北虎，其濒危原因主要就是人类活动的影响：因人类活动，这些物种被过度开发，栖息地萎缩并且片段化。130多年保护区建设实践证明，保护区是永久性保护野生动植物资源的最佳途径，也许是唯一的途径。

还有一个必须引起重视的问题是外来入侵种导致基因污染，破坏遗传多样性。在造林时，把外来种与本地近缘种混植，导致后者遗传侵蚀。在长白落叶松、华北落叶松产区种植日本落叶松，就可能造成本地落叶松基因资源污染。我国已发现外来杂草100多种，其中全国性或地区性的15种。严重危害的外来动物40余种，美国白蛾、松突圆蚧、湿地松粉蚧等昆虫对森林构成严重威胁。外来物种导致本地物种濒危或灭绝、导致自然生态系统物种组成单一化、改变自然植被景观。有的入侵种，破坏森林的结构。

铁：如何衡量生物多样性的价值？

尹：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衡量。生物多样性不仅具有直接使用价值、间接使用价值，而且具有选择价值、遗产价值和存在价值；不仅具有实物产品价值，而且具有巨大的无形资产。

它的间接使用价值一般表现为涵养水源、净化水质、巩固堤岸、防止土壤侵蚀、降低洪峰、改善地方气候、吸收污染物，并作为二氧化碳汇集在调节全球气候变化中的作用，等等。

选择价值也是潜在价值。今天，没有人敢确定现在还未被利用的那些物种在将来也不会有利用的价值。栽培植物的野生亲缘种究竟能提供多少对农林业发展有用的遗传材料也很难确定。

存在价值，指伦理或道德价值，自然界多种多样的物种及其系统的存在，有利于地球生命支持系统功能的保持及其结构的稳定。存在价值常常受保护愿望来决定，反映出人们对自然的同情和责任。一个物种的存在价值有多大，它的消失究竟带来多大的损失，目前人们还难以准确评估，正如人们不能评估一只恐龙的存在价值一样。

铁：用货币来计算，我国生物多样性价值多少？

尹：根据初步估计，我国生物多样性每年直接使用价值为1.80×1012元、间接使用价值(主要是生态系统服务功能中的生态效益)37.31×10(12次方)元。

作为陆地生态系统的主体，森林有其复杂的系统结构、丰富的木材等物质生产功能。强大的生态环境服务功能成为人类和其他各种生物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森林生态系统在维护自然生态平衡和国土生态安全中处于其他任何生态系统都无可替代的主体地位。目前我国森林水源涵养量是3473亿吨，约相当于我国现有水库总库容的75%。平均每公顷森林水源涵养价值为1890元，每年全国总计约2527亿元；森林每年减少土壤侵蚀总量约246亿立方米或320亿吨；减少土壤有机质流失量3.84亿吨，其中减少氮、磷、钾的损失相当于5700万吨标准化肥。森林保护土壤的作用相当于每年创造2691亿元。

森林固定二氧化碳和供给氧的价值巨大。还有一组数据是：我国每年森林的干材、枝、根的物质生长量为2.05亿吨，固定二氧化碳3.34亿吨，价值913亿元；提供的氧为2.46亿吨，价值为929.5亿元，两者合计超过1842亿元。

清新的空气、洁净的水源就是森林的产品，这类价值则很难用数字计算。

铁：生物多样性既然具有这么高的价值，是否应引起全社会，尤其是经济界的重视？

尹：是的。生物多样性保护不应只是科学家和专业人士的事，更应该引起金融界和工商界人士的关注。应该建立生物多样性保护基金、发行生物多样性彩票等多种措施筹集资金，用于野生动植物资源的保护。还应该把生物多样性所具有的各种价值、生态功能，以及形成的自然景观，就是自然资本，把这些直接和间接使用价值列入到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统计系统中去，防止自然资本贬值和国有自然资产流失。

GDP是国内生产总值。它反映不了经济增长的结构、质量和人们实际的福利水平，更反映不了经济发展对环境的破坏和资源的浪费。因为经济增长必然伴随资源消耗、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生态成本)。绿色GDP(绿色国内生产总值)就是将生态成本要素纳入国民经济核算体系中去，绿色GDP是对GDP的调整，即从GDP中扣除经济生产中投入的环境成本。所以随着环境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理念的增前，应大力推进绿色GDP的实施。

铁：生物多样性保护科研也应有很大的发展？

尹：对，随着对生物多样性的重视程度的不断提高，生物多样性的基础理论研究将成热点。2000年初，北京林业大学最早成立了自然保护区研究中心，后升格为国家林业局自然保护区研究中心。自然保护学可能发展成为一级学科。生物多样性本底清查是永恒的课题，确定和保护自然生态系统的关键种也是当前和未来主要的研究问题。我国是一个生物多样性极为丰富的国家，无脊椎动物、低等植物和真菌、细菌、放线菌等种类繁多，目前还很难做出确切的估计，其中大部分种类迄今尚未被认识。对生物多样性展开大规模、深入持久的调查，是当前十分紧迫的任务。

《中国教育报》2005年6月6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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