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记

植物记

在植物园喝咖啡

在植物面前，我又一次看见了

自己的渺小和身上的灰尘

神秘果说，丧失你原来的味觉吧

舌蕾上的迟钝，将导致失语

铁力木说，请用我和水1:16的特

殊关系

击打你，让你溅起浪花并眩晕

这个下午，我用夕阳和植物油

置换着自己的血，咖啡树

一株开着小白花的小果类乔木

就在稍远处看着我

这不是咖啡时间，钢琴师

尚未调配好可以与大海相匹配的音色

我喝着咖啡，并想象着

酱果里那两粒舍利子般的种籽

它可以入药，我同时还想到了葛

根和刺槐

虫子从不敢接近它们的叶片

而我进入中年以后，睡眠越来越少

生命正在遭遇一场不可预测

又不可阻止的病虫害

一只蜘蛛悬在树的空白处

它织网，翻上翻下

但不知为什么，那么剧烈的动作

居然没有弄出声响

亲手栽种的植物

我将注定是一个上无片瓦

下无葬身之地的人。我死后

会很快转换成另外的物质

或者被密闭在一粒不孕籽里

至于花朵和果实

它们只属于植物本身

我这一生，在和植物的接触中

学会了承受，以及如何在被扭曲时

矫正自己。我的骨头

只有在小花小草面前才会弯曲

所有风湿的关节

都被它们的灯笼照亮

错过花期的植物，会把果实

直接挂在最高的枝头；开不出花朵的

就在叶片内部贮满汁液

每天清晨，当我发现健康地活着

发现植物，比我还健康地活着

我的目光就会随飞鸟越过海洋

我常常左手提着喷水壶

把细小的水珠喷洒在花瓣上

右手握着剪刀，但从不伤害任何植物

我只剪自己的胡须、指甲

和生命中多余的枝枝蔓蔓

具体到铁树之死

具体到铁树之死

让活着的我黯然神伤

雌株和雄株在守望中相继死去

没有遗书，那些未亡的触须

魂灵一样伸进了来世的泥土

我猜想，早年在巴西的某一所小学

它们就开始恋爱了，用诗歌

彼此求解未知的方程

它们还起了一个共同的名字：巴西铁

我和这两株铁树，已经生活了10年

这中间，我5次调动，不停地

安顿和拆迁自己

它们不开花也不结果，只是爱着

并相约在1000年后

用花朵和果实祭祀我。我是一个经

常生病的人，死亡对于我

是早已蒸熟的馒头。但没想到

它们会双双死在我的前面

我用什么去哀悼它们?花盆里

又生出两朵另外的叶子

这一定是巴西铁趁着黑夜尚未完全到达

提前转换成了另外的光

“任何人的死亡

都使我受到损失”

巴西铁之死也是如此。这对夫妇

就葬于阳台的薄土之中，像一部法典

日夜追究着我这个逃逸的人

植物课

现在上课，讲授

植物的杂交，嫁接和人工授粉

三色梅能在雌株上开出

红白绿三色不同的花

其中有一朵像桃花，有谁知道

梅花是怎样交上桃花运的吗?

还有一些是无性繁殖

它们把婚姻和性爱

看成了泌尿系统失调

红树是惟一胎生的树，樟松

则是雌雄同体，它们总是能把爱

发挥到极致。对于一些

处于单性繁殖状态的植物

蜜蜂和蝴蝶纷纷举手示意

说它们从雄蕊飞抵过雌蕊

移花接木中，受孕是再正常不过

的事了

珊瑚把精卵排入海水的共同体

以少胜多，大海是摇摆不定的产床

喜欢色彩的同学们

你的未来都是梦：在河南安阳

单产800公斤的七彩小麦已经诞生

从此你可以吃上基因转移中的面粉

不含磷、增白剂，含铁、矿物质和魔幻之谜

杂交出高产，这是辩证法

但这似乎牵扯到道德和伦理

一些事物总是受制于时间和观念

放学后，喜欢走动的同学

可以去植物园实地观摩行动中的植物

喜欢安静的，就去图书馆和实验室

去看植物如何行动

当然，男生和女生

还是要保持适当的距离

下课后各自写好各自的文章

题目是：植物如何在成长与繁衍中

相互勉励对方和尽量排斥自己

看见花朵睡去

花睡了，一朵太阳花

睡在更多的太阳花的梦中

阳光的味道，让所有的花朵疲倦

了下来

想起白天，忙碌的人们去了异地

蚂蚁在大雨中歌唱

花朵一句话也不想再说

决心好好睡上一觉

在黎明来临之前再早早起床

它们的周围，有一株尚未长大的

相思树

早恋的树木

在青春期里高举着红豆的火把

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恋爱

失眠时，我只是在想

要去栽更多的树，种更多的草

要让漫山遍野的果实和花朵

在睡眠时，和蓝天上偶尔飘过的

闲云一样

有一个休闲的好心情

2003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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