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17
烽火中的“科考”—吴征镒回忆西南联大步行团
步行团本来是预备做一些科研工作的,所以生物系的由李继侗教授带着我考察植物,还有两位研究昆虫的学者毛应斗和郭海峰,但他们不是西南联大生物系的,而是清华农业科学研究所的。生物领域的共计4个人,还有一个地理系的王钟山,我们一共5个人,经常在一起,是辅导团教师中的大头。
在行军途中,关于植物地理的概貌方面,经过师生讨论,有一点认识,比如云贵高原面原是一个准平原、贵州很多石灰岩的露头。因为都是沿着旧驿路走,所过之处植被基本上都被破坏了。但到了许多名胜古迹地区,有些还保留有小面积的丛林、灌丛,特别是在黄果树大瀑布。在关索岭附近有一个剖面地区,我们在山顶上看到很大的重阳木,是很古老的树种,据说是古代名将关索曾在那里系马。这些发现使我们认识到关索岭一直到顶部还是亚热带季雨林。又比如贵州黄平飞云岩石灰岩上的灌丛,我们在它的下木里面看到两种远志科的灌木;黔西清镇城外有一片丛林是由鹅耳枥、园果化香和椴树组成的,等等。所以一路上还是获得了一些感性知识的。
步行团步行的时候在冬末春初,正是湘西和贵州“天无三日晴”的时候,每天都要赶路,不方便带标本夹,我只背了一个方方的硬纸小盒,里面可以装一些小标本。但由于天天赶路,天天下雨,到了昆明以后,这些标本都已经烂掉了。至于搞昆虫研究的人,只能在看到昆虫以后做一个记录,连标本都无法采集——因为标本要随采随制作,在赶路时,根本没有这样的时间条件。
另外,贵州溶岩地貌很多,我们5个人差不多每到一个县或乡,听说附近有溶洞,都会去看,看到了许多溶岩地貌的特点。其中尤为突出的是在镇宁县的一个溶洞,叫伙牛洞,因何得名呢,就是因为这个洞是牧童发现的,“伙牛”的意思就是把牛聚在一起以后,
牧童再进去玩。现在不知道这个洞还存在不存在。这个溶洞进去很困难,要爬进去,但进去以后却很大,有两个大厅,其中后进的一个厅中间是潭水,在里面一个人唱歌听上去就好像大合唱一样,四面的石钟乳千奇百怪,会共振,因为到那里游玩的人很少,钟乳都是雪白的。我们回去后在团里一宣传,第二天中午,全团大约200多人都去看了。
由于一路赶路,能做的事情不多,主要就是观察地貌和残存的植被、寻找溶洞,采了一些小标本,但都没有能保存下来。当时队伍里大多是学生,但他们是统一的军事行动,相比之下我们是散兵游勇,所以他们没有机会和我们一起活动。只有一个生物系的姚荷生,在贵阳的黔贡山也做过一些考察,后来跟我和李继侗老师一起上过一次镇宁天平山。
路上见过很多植物,但由于标本没能保留下来,现在我能清楚记起的特殊植物只有在湘西桃源的桃源洞采到的一种大花、单叶的十字花科植物,到昆明以后,查出来是最早由法国神父在贵州发现的“堇叶芥”,是中国特有植物。
总之,在湘西沿路所见,多半是次生马尾松林或栽培的油茶、油桐和柑橘。时值冬雪,曾在沅陵阻雪7日,所见远不如长沙岳麓山和衡山所见的丰富。到湘黔交界的玉屏一带,丘陵上多生供制箫笛的竹丛,以后常见以救军粮(火棘)和云实为主的有刺灌丛或黄茅草坡,石灰岩露头大多是光秃的。安顺以后,天气较晴为多,过了南磐江,普安、盘县以后,已有云南气象,杉林较多,时可见油杉大树,报春初开。一过滇黔交界的胜境关,便是云南松(飞松)和华山松(果松)的天下,林下各色杜鹃盛开,繁花似锦,天朗气清,春风颇大,耳目一新。由此可以认识到湘西到云贵高原东部,直到普安、盘县还是华中植物区系和植被的范围,安顺到普安、盘县是过渡到云南高原的过渡带。
到了昆明以后,科学研究的工作就多了,我们先是把昆明四周都走遍了,后来还到了大理、宾川鸡足山等地,都是利用假期时间,系里出经费支持去考察的。平时主要是教书,带着学生到昆明附近的名胜寺庙采标本实习。1938年以前的考察比较多,到了后期就没有经费再出去了。1938年底又随李师赴滇西考察荒地,是以植被调查为主,并采标本,其结果曾于1946年投华西边疆学报刊出,它是我*的第一篇论文。但由于是年复员北平,其下半篇未能刊出。植物名录鉴定中,有一未知属的鸭跖草科植物,就是解放后洪德元院士发表的新属——孔药花属。1939年后虽有思普茶厂主人之约,赴今之西双版纳,但因系内无经费资助,未能应约。直到1942年,才因大理县编县志,而与助教刘德仪第二次赴大理,集编后由鹤庆到丽江,并经剑川回大理。所采集和鉴定的标本大都保存在北京大学的标本室中,编号用的是“西南联大RN(登记号)”,现在昆明植物所也保存有一小部分。1942-44年,在教育部中国医药研究所工作,完成滇南本草图谱第一卷,发表新属——金铁锁属(石竹科)。
(吴征镒口述 杨云珊整理)
来源:科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