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植物，不得纠缠

有些植物，不得纠缠

窗外的合欢树开得正浓，枝桠盘缠，繁花似锦。

一切都安好。

(一)

醒来的时候，叶向婉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传来的疼痛，她把卓尘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轻轻挪开，笑了。

昨夜他送她回家，他说想品她煮的咖啡。她其实明了会发生什么，自己的心里甚至有些渴望，曾想过他的手指落在皮肤上的感觉，还有，他的怀抱一定是又宽厚又结实的吧。

她不是随意的女子，只是遇见了这个爱上的男人，便渴望与他的身体纠缠，像两盆长在一起的植物，在阳光下倾尽所有地缠绵。

狠狠地，爱，就是爱了。

咖啡热气氤氲，连空气里都是春色的香甜。卓尘的唇落下时，叶向婉整个大脑都在充血。他的手指游刃有余地游离，叶向婉的心落呀落，呼喊欲出。原来是这样的，她娇羞慌乱地迎接，泪滑下来。

卓尘魅惑的声音带着粗重的呼吸，他说，放松，婉。然后，是巨大的疼痛，好像穿越过很长的路，最后，缓缓地，浪扑了上来，一阵接一阵。

(二)

这一夜，叶向婉睡得很沉。她什么都没有想就睡着了，她觉得累。直到醒来，她才来得及回想。

卓尘是23楼的主管，叶向婉是一楼的前台接待。第一眼见他时，他正从旋转玻璃门里走进来，身后是大片的亮色，他的脸刚毅而英俊，叶向婉的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工作人员，这让他更加气势宏大。 叶向婉使劲地拽站在隔壁的于小三，说你快看快看。

于小三很鄙夷地说了句花痴，然后重重敲打叶向婉的头，你别看了，那些名贵的表你是戴不起的，还不如选择一款物美价廉的手表。

叶向婉想想便也沮丧，看看自己一身红色的工作套裙，心就灰了。

只是，叶向婉开始关注起卓尘，他上班的时间，穿的西装，说话的样子，手的动作。好几次，她都是等卓尘要进电梯时，才拿着资料假装上楼办事。他会对她微笑一下，总是等不及她回他一个笑容就转过头去。

再后来，卓尘上班下班时都会朝叶向婉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进展。

于小三早看出端倪，热嘲冷讽，让叶向婉死了这条心。

(三)

于小三长得很瘦，看见叶向婉便当里的五花肉烧鸡蛋，他就吐了些唾沫进去，然后嬉皮笑脸非常无赖地说，怎么办，被污染了，我们的便当交换吧。

那时叶向婉刚来，不好发作，只好把心里的不愉快忍了下去。她没吃于小三的便当，去外面叫了碗拉面，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咒骂。后来熟悉了，她也就不再和他客气。有时候怕于小三再抢她的便当，她会先吐点唾沫上去，然后奸计得逞一样呵呵笑起来。

于小三会说点洋文，遇见外宾时会像模像样地说一通，然后朝叶小婉得意地笑笑，那意思就是，崇拜我吧!

于小三越是这副嘴脸，叶小婉就越踏实，与这样的男人交往倒也安全，不会爱，就不怕那些错综的关系乱了心。

其实于小三也不是那样讨人厌，他在没客人时会说点笑话，于是叶向婉觉得工作也不枯燥了。还有，遇见有人故意来找叶向婉搭讪，于小三只要几句就能打发走他们。

于小三有时候开玩笑，叶向婉呀你看我们俩天天站一块，都成两株植物了，你不知道生长在一起的植物会慢慢地枝桠并联，紧密不分——也让我们的关系紧密点吧。

叶向婉头也不抬地说，一边去，要是和你长在一起，我宁愿枯死。

(四)

叶向婉和于小三为一块麻婆豆腐争吵起来。叶向婉敲着饭盒嚷，你还我豆腐!于小三一口吞下，然后无辜地耸耸肩膀，我没吃你豆腐。

叶向婉气急大呼，你吃我豆腐了，你吃我豆腐了!等她停下来，环顾四周，发现卓尘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一口气没喘上来，叶向婉嘴里的饭喷了出去，喷了于小三一脸。她的脸红得像苹果，尴尬得要命，心想自己这样糟糕的一面被卓尘看见了，惨了。

没想到卓尘笑了，递了一张面巾纸过来。

下班的时候，叶向婉去楼上办公室放资料，在电梯里碰上卓尘。

他说，要不要去坐一下?

叶向婉笑了。

他说，你看上去是很乖的女孩。

换下工作服，叶向婉穿上棉布的裙，一身的素一和这幢商务大楼里精致的女白领们相比，显得清新了许多。

(五)

在于小三惊讶的目光里，叶向婉坐上了卓尘的车。

卓尘带叶向婉参加聚会，他把她打扮得像邻家小妹，清纯可爱。他说艳俗的女人太多了，脱俗乖巧的女孩吸引人。

叶向婉很听话，她挑选他喜欢的衣服，戴上他喜欢的耳环。她也会讨巧地把头发松软地编着，搭在胸前，让卓尘眼光发亮。

卓尘的朋友们很羡慕，他们嬉笑着问，你在哪里找了个雏儿?

这话没有让卓尘不高兴，他会望着叶向婉笑说，她很可爱吧。

叶向婉站在他身边，像藤一样依附着。她知道卓尘喜欢她这样打扮，也知道卓尘喜欢她听话。叶向婉欢欣满怀，觉得这一切看上去那么不可思议，好像她是那个穿上水晶鞋的灰姑娘。

卓尘要了叶向婉。

他并没有说一句，我爱你。但她相信，他是爱的。在她的眼里，做了就代表有责任了。

有了一次，以后的次次，水到渠成。他们整夜地纠缠，好像所有的精力都要耗尽。

叶向婉病了，整日地咳，特别是夜里，喉咙里像有小虫，钻来钻去。卓尘总是睡得很沉，她摇他，说拿杯水给我。他却翻个身，假装没有听见。

第一次，叶向婉心生恐惧。他到底爱她吗?为什么他们在一起只有纠缠，却没有细微的关怀，细细看他对她的好，全是物质上的。

叶向婉的咳嗽终于激怒了卓尘，让她不要再烦他。

倒是于小三，非要叶向婉去医院检查，还拿来大把的感冒药。

让叶向婉越来越寒心，卓尘已经明显对她不耐烦了，不再接电话，见了面也是冷冷清清。

不过一月的时间，他就厌倦了吗?

叶向婉拿到医院的检查结果，喉咙处有淋巴瘤。她坐在医院的长廊上，一遍一遍拔打卓尘的电话，他终于接了：叶向婉，我不是医生，你有病看医生，

幸福就像阳光下的水滴，突然间就蒸发了。

(七)

于小三来医院接叶向婉。他找来路边的石块，一遍一遍砸向晕黄的街灯，直到街灯“嘭”地一声碎掉才罢休。然后他抓住她的胳膊使劲摇，他说你怎么这么贱，为什么非要自己送上门去被羞辱!他的声音很愤怒，还带着疼痛。

叶向婉心下明白，原来于小三是爱着她呀。不过，这只是徒然多增的一道伤，她不爱他。

叶向婉直直闯入卓尘的办公室，窗几明亮，只是她的心像被抽茧，丝丝缕缕地疼，她像所有被抛弃的女人一样质问他为什么。

卓尘坐在黑皮沙发上说，因为你太单纯了，你玩不起，我放手是为你好。

那我改，好吗?她说。

我只是和你玩，行吗?她说。

我们不说爱情，好不好?她说。

她已经不知所措了，她的心抖呀抖，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

她只是不想失去他，他是她的原罪。

(八)

于小三来看叶向婉。

叶向婉呆在房间里，像脱水的植物。

于小三拉开窗帘时，叶向婉扑了过去。她掀开他的衣服，撕扯着，亲吻着。于小三被她的癫狂吓住了，他使劲转过身来，却贴上她赤裸的身体。

于小三像一堆被点燃的柴，瞬间燃烧起来。他闲上眼睛，喃喃地说，我爱你。他小心地打开了她的身体，却没有看见她的眼泪滚进了发际。

一切平静下来时，叶向婉拔了电话给卓尘。她说，我和别人上床了，我不乖了，我可以和你玩了。

卓尘骂了句神经病，你都脏了我还去做什么，电话就断了。

叶向婉把被子拉过来裹住自己，她没有看于小三受伤的眼神，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于小三站了很长时间，然后轻轻离开。

门关上的时候，叶向婉埋在被子里不可抑制地哭起来，纷乱的疼痛在她的身体里，肆意地践踏着。

(九)

合欢花终于开败了。在风里凋零。

叶向婉去医院做手术，喉咙处那个肿瘤被取掉，一点也不疼。她从麻药中醒来，告诉自己，也要拿走那些不该生长的爱，拿走了，就没有了。

叶向婉换了工作，换了房子，开始穿一些颜色绚丽的衣服，她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里，神色冷漠。她也和新同事说笑聊天，叶向婉逛街泡吧。一切都安好。

某一天，叶向婉翻到林语堂的一本书，里面写着：爱是永远不能封口的伤口。这句话，立刻把她震伤了。

夜色顷刻间沉了下去。

编辑　尼尼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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