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卉传说之昙花

昔日史戴公奉旨到陕西某地主持拉举考试，考场关门后点名，有一个名叫章节的七岁孩童，容貌秀雅白晰如玉，一边朗声应答，一边提着盛笔砚的口袋登上台阶，从考官手中接过考卷。戴太史看他如此幼小，却参加考试，感到奇怪，就说：“喂，考场乃文人们展示才华的严肃地方，不是儿童的游戏场所，你到这里来做什么？”章节作了一个揖答到：“我小孩子虽然无知,却想看一看试院的光景。”太史看他出语不凡，就又问到：“你会作文吗？如果连字也写不好，我可要用棍子打你的屁股！”章节答到：“我虽然不敢说一定会考第一名，但挨打是绝不会的。”太史觉得他口气不小，就询问当地的一名官员。官员回答说：“这个孩子从小就被誉为神童。他的父亲叫章九如，童子试一直未能通过。”戴太史以为章九如让自己的儿子参加考试，意在临场作弊，由他代为儿子写作文章。为了杜绝作弊之风，就命手下的人把章节送出考场，暂时留在自己下榻的馆舍中。继续往下点名，果然有一个叫章九如的人，大约四十岁，模样颓唐，不过是一个拙钝的书呆子。戴太史问他：“章节是你的儿子吗？”章九如回答道：“是的。”太史说：“这样的小孩子，你就勉强他不来应考，如果暴露出庐山真面目，朝廷的法律是无情的。”章九如应着退下去。

下午，太史返回衙门休息，刚进门，就听到章节在衙内玩耍嘻笑，并与幕僚们互相问答。太史走进屋子，见章节脱掉了帽子在床上翻筋斗玩，便小声斥责了几句，章节知道自己有失礼貌，就赶紧整理了衣帽，笔直地站在那里听候太史的教训。太史见他做出来的小大人的模样，就笑着对他说：“我预料你不会写文章，只会玩耍。现在太阳已经偏西了，你不去构思文章，却在这里胡闹，这里难道是哄小孩子的地方吗？”章节说：“你没有发给我试题，我怎么作文呢？”太史这才想起在送章节出考场时已把他领的试卷收回，不觉失笑。太史讯问幕僚们说：“这个小孩才能怎样？”大家都说：“这个孩子才思敏捷，只是鬼点子不少，不大驯服听话。但他读的书的确很多，而且问他问题，没有回答不上来的。”

太史听说，便把考题交给他，又腾出一张小桌子和一把矮椅，让他坐下写文章。又拿出些水果点心放在桌上让他吃。章节坐下来，稍稍思考了一会，就提笔不停地写下去，就好像预先打好了腹稿似的一样。章节洋洋洒洒，写得熟练而且出色。最后将卷子作完，来到太史面前跪着将卷子递上去，说：“童子节，惭愧没有生花妙笔，只能写出不像样子的文章，加以时已黄昏，只好勉强应付。”太史拿过章节的文章来看，一边看一边拍着桌子叫好。

阅完文章，太史抬头见墙上挂有一幅《兰亭序》的字帖，就取其中“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句作上联，让章节对出下联，章节立即对道：“怕你不雕虫篆刻，断简残篇。”诸位幕僚听了齐声叫好，太史听出章节所对是《西厢记》中的曲辞，就佯装生气地说：“小小年记竟读《西厢》吗？”于是就以“童子读西厢”作为上句，让章节对出下句。章节对道：“大人应东井。”太史一听对得巧妙，脸上就又露出喜色。接着又指庭院中的树出上联道：“老树千所。”章节又立即对道：“香昙一现。”太史觉得这话说得有点不吉利，但很赏识章节应对的灵敏。

这时天色暗了下来，堂上点起了蜡烛，章节见天地色已晚就要告辞回去。太史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好好努力吧，童子试你已通过了，将来宝贵功名也不在话下。”章节听了这话，非但没有高兴，反而痛哭起来，坚决拒绝太史的好意。太史大惑不解，说道：“你既然不要功名，何必到这里来一趟？”章节一边哭一边说：“童子心中有苦处，不敢向大人说，说出来怕您不高兴。”太史说：“你只管说，我不怪罪你。”章节说道：“我的父亲童子试已经考了好多次，每次都不被录取。我这次来参加考试，本想为父亲代写文章。没想到被送出考场，没能为父代写不说，自己反而被录取了。这样父亲这次又没希望了，下次再考也没有录取的可能。我恳求大人不录取我而录取婚的父亲，那么大人的恩德我章节将终生不忘。”太史被这个小孩子的话所感动，就叫人把章九如的试卷拿来，一看，九如的文章写得实在拙劣，比起他儿子来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太史把九如的文章递给章节，说：“你父亲的文章写得这么糟糕，怎么行呢？”章节不说话，只是跪在地上叩头恳求。太史被这小孩子的真诚的孝心打动，就答应了章节的请求，说：“我只好违背我的本心，答应你的请求。相信下次考试，你必定高中。”章节一听太史答应了自己的请求高兴得跳起来，再三感谢太史的恩德，然后告辞。

第二天发榜，第一名是章节还，也是一个杰出的青年。章九如列在最后一名。戴太史启程回都的那天，众考生都来送行，章九如也拉着章节来了，戴太史对章九如说：“你的录取，归功于你的儿子。乌鸦窝里飞出一个金凤凰，实在令人羡慕。”又问章节道：“这次录取的第一名章节还，是不是你的同族人？”章节答到：“是我的同族。”太史说：“我就要走了，何不用对联给我送行呢！”太史出上联：“章节章节还”，章节应声对道：“吕蒙吕蒙正”。太史拍着车辕对送行的官员们说：“这个孩子是无价之宝！”当即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赠给章节，深情地嘱咐说：“希望你好好珍惜自己。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要把茂才的称号不给你。这个玉佩就作为我的话的证明。”章节感激太史的深情厚意，大声哭泣着送别太史，直到看不见太史车马的影子才跟父亲一起返回。

戴太史回到京城后，一晃半年过去了。一天夜里忽然梦见章节手里拿着昙花从云端而下，向自己作揖道谢。还吟了一首绝句：“身本优钵罗，托身植瑶岛。入世偿宿逋，昙花依旧好。”

到第二年，太史又来到陕西某地，一落脚就急于见到章节，但却没有他的影踪。讯问当地的官员。当地官员就把章九如找来让他自己陈述。章九如泪流满面地说道：“吾儿有幸领教大人的训诲垂爱。不幸的是，归家不久，就感染天花夭折了。在他病危的时候，始终把大人所赠的玉佩抱在胸前。知道他感念大人，就把玉佩殉葬，以安慰他幼小的魂灵。”太史知道章节夭折，深感惋惜，连连叹息。章九如又说：“节儿降生时，他的母亲曾梦见一个容貌清奇的高僧手持昙花走来，醒来就生下了他。节儿短命夭折，大概天意吧！”太史听了这话，沉痛的心情稍稍缓缓解，想起与章节对对子的时候章节所说“香昙一现”的下联，似乎是预言了章节的短命，后来自己所作的梦不过是章节来向自己告知他返归真身而已。也就是说，章节本是佛国的一枝昙花，暂生人间，作昙花一现，现在又回到佛国。为了纪念自己与章节的短暂而深挚的友情，戴太史后来就写了《昙花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