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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蕴藉白兰花

精选美文2022-02-14 14:02:24

白兰和玉兰同为木兰科的白色香花乔木,但白兰为含笑属,玉兰为木兰属。白兰终年常绿,玉兰冬季落叶。白兰花期较长,由春至秋,最盛是在夏日;玉兰主要在春天开花(先花后叶),花期较短。白兰花小而修长,约一寸大小,呈披针形;玉兰花大而丰腴,是白兰的十数倍,呈杯形、钟形。白兰原产印尼爪哇及马来半岛,我国主要在南方种植;玉兰原产我国中部各省及印度,现广泛栽培,但对岭南人来说是北方花卉。

玉兰是传统重要观赏植物,历来入诗入画,记述繁多。而白兰在古代主流文史中几近隐迹,就连颇全面的清初地方专著屈大均《广东新语》,都没有收录。这是因为白兰传入时间不长,何家庆《中国外来植物》载,此花在清光绪年间才引入中国上海。潘富俊《福尔摩沙植物记》则认为,白兰约莫明代时由华侨引入中国华南,后随郑成功部队进入*、遍植全岛,成为“郑氏时代的代表植物”(可巧,刚去过*,在郑成功辉煌标志的赤崁楼诸种花木中,就有大棵白兰在盛开),故当地历史上的“玉兰”记载(包括玉兰的别名迎春等),指的其实都是白兰,真正的玉兰近年才有引种。——不仅古代,当今*仍流行用玉兰直接称白兰,甚至像刘克襄《白兰》一文,说“白兰真正名字叫白玉兰”,反客为主的讹误不下于本邑。

白兰虽然不如玉兰那么历史悠久、名声响亮且气度高贵,却有一样别趣:玉兰只宜树上观之或插瓶,白兰则可簪佩于身上发间及随处摆置,夏天妇人采摘白兰花沿街兜售,是从华东到华南到*的传统民俗风情;作为著名香花,白兰还形成了种植、出售的产业。周瘦鹃在《花木丛中》、《拈花集》等书记述了这方面的情状,并专门填词记此“卖花声”。

周瘦鹃《扬芬吐馥白兰花》一文,还写到一个“甜津津的回忆”,说他曾到广州,“瞧见两旁种着的行道树,都是白兰花,不觉欢喜赞叹”,因为白兰在他所居“苏沪一带,只能种在盆子里,娇生惯养”,故盛赞此“南国之花”。

确实,白兰是华南最常见的行道树、风景树之一,李孝铭《茶用香花志》和谢惠芹《南方花卉》都用“别有一番南国情趣”来形容。其树高扬浓荫,其花雅洁纤丽,特别是炎夏里又浓又清的甜甜花香,令闻者心旷神怡,深受人们喜爱,史丹妮撰文的《花·时间》笔记说,那是“岭南人嗅觉上最诗意最可亲的乡愁”。

另一处栽种较多的地区是西南。白兰又名缅桂花,此名寓示着可能最初从靠近缅甸的西南传入。汪曾祺的《觅我游踪五十年》,用留恋的笔触回忆抗战时他就读西南联大,客居昆明的风物人事、青春印痕,其中一幕:“院里有一棵很大的缅桂花(即白兰花)树,枝叶繁茂,坐在屋里,人面一绿。花时,香出巷外。”——写得极美。接着的记忆,则是另一番情味:房东老太太让养女搭了*上树摘,拿到花市上卖,因为怕房客乱摘她的花,就主动用白磁盘装了一些,给各家送去,“这些缅桂花,我们大都转送了出去。曾给萧珊、王树藏送了两次。今萧珊、树藏都已去世多年,思之怅怅。”

让人欢喜的美好,最后都容易让人惆怅吧。我也曾在白兰香浮的夏夜繁华街头,因为库切的自传小说《青春》和黄耀明“愿每天青春直到不能”的演唱会,而“与擦身而过的青春打个招呼”。多年后朋友说起这篇文章,仍记得如被那花香带进一种漩涡,怅然若失。

更曾经,阳台上种过一棵白兰,很是喜爱,后来却死了,而且有着特殊的背景:在一个激荡哀凉、黯然神伤的秋天,她忽然像人一夜白头般一个晚上就黄尽了叶子,猝然耗尽了生命。我甚至感到,她是代我的心去死的……植物,是会感应人的情绪的。

不过,我后来重新买回了一株白兰,再续幽幽甜香。——还好,这世界有些东西,是能重新接上的。岁月流逝,花香恒在,于是在家中、在街上,每年夏天仍可有欣悦的呼吸:

烈日炎热,见白兰花开,顿觉清新可喜,仿佛花木知暑,替我迎凉;下雨天,白兰的浓香裹着雨气湿漉漉地飘来,褪去烦闷;暴雨后去开停在树下的车,洒满一车顶的花瓣随风沿路飞扬,人在车中如被花儿裹着前行(这份心帜摇摇,是另一朋友印象深刻的描写);坐在阳台的白兰下读书,花香入卷;摘了并蒂的连叶花儿,用来熏书相伴;闲情时节,在老城的路灯下和静夜的旧公园漫步,满身馨香的树荫人影,踏着满地落花归去的静美一刻……

对于白兰醉人的芬芳,有人说那是暗香、冷香、静谧之香,有人不同意,认为“白兰的香根本就是明火执仗地香气袭人。”我的形容,则始终还是“浮香”二字:初夏薰风一吹,空气中馥郁浮动,香得人都要浮起来——然后静下去,沉醉,沉静。

白兰的好,除了这令人赞叹的香,还有形、色皆美,以及树型美观,郁郁葱葱。但要说她最大的优点,我也是经过这么多年最近才总结出:一份素净的风华,低调的奢华。

此话怎解,要从花叶形态说起。有一年也是五月读《茶用香花志》,见书中点出白兰“开花于当年生枝条的叶腋处”,看到此句,当即凑过去自家白兰树前欣赏一下,果然,花儿都生在叶子与茎枝连接所夹的角落,如被枝与叶环抱着共同呵护,有一种悄然的风情。后来知道,郭沫若的《百花齐放·白兰花》诗,也专门写到叶子“护惜着花朵”的情形。

至于花本身,白兰绽放后纷披舒张,也很好看,但更动人的是初开之际,花瓣甫展而又未完全打开,好比美人纤纤兰指轻弹般可爱,当人们闻到花香寻去看时,这优雅的形状使人联想到:“白兰犹如感情含而不露的少女,决不轻易放声大笑”,“总是芳唇微启的。”(劳伯勋《南国花讯·南国白兰飘远香》)

其色亦然,子梵梅《一个人的草木诗经》有很好的描述:“花朵娇小玲珑,舒服的象牙白,是真正的‘洁’,而不是耀眼或单调的‘白’,一朵朵幽香芬芳,不可亵玩。”因而赞美她:“貌不惊人却素雅清香”,“就像一些书或人,处当处之所,适自适之人,足矣。”

——含而不露,不耀眼,不炫人,是为素净的风华。更显内敛的是,因白兰树非常高大,可达近20米即五六层楼高,娇小的繁花掩映于高枝密叶间、且被呵护于叶腋角落,若非闻香抬头,一般不会留意到。花形花色如此不事张扬,但悄然散发的芳香极为盛大,笼罩满街,飘扬广远,是为低调的奢华。

白兰的这种好处,像极了岭南的特质:躲在枝叶深处貌不惊人却自适其适,是其历史文化地位的写照;然而一方面含蓄内秀,温润蕴藉,另一方面又清香横溢,馥郁热烈,流风所及,沁人肺腑。

是风流的,也是蕴藉的,这般可亲的君子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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