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

村里有两个姑娘，一个桐花，一个雏菊。

她俩穿得都很朴素，像两只蝴蝶，一上一下，一前一后，招人喜欢。

她俩读小学，打扫阳沟，桐花甩开膀子干，雏菊蹲在旁边看。完了，桐花向雏菊一笑，露出洁白的牙，对雏菊说，走吧，进教室。

山村的风拂过一茬又一茬，当年的两个小姑娘长成了少女。在桐花盛开的季节，两人背着洗净的衣服在桐树下歇息，轻风吹得桐花花瓣不时地落下，落在跟前。桐花着一白衬衣，突露的胸脯如头顶怒放的桐花。

桐花真美。雏菊要把自己弄成一朵耀眼的花。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修饰，涂唇抹甲，香气袭人，她要美过桐花。不过桐花还是桐花，上坡下地，剁草砍柴，浑身的泥土气息。

雏菊以前还洗点衣服，现在衣服也不洗了，一天蜷缩在家，成了整天栖息在阴凉里的白蝴蝶。

雏菊到了相亲的年龄，媒人踩破了她家的门槛，领去见男家。男子他娘大抵都会摇头：那把细手，白嫩得像根葱，活儿咋拈得动？

雏菊一赌气，去了深圳，干了两天就跑了回来。这哪是年轻姑娘干的？她不明白有些瘦弱如她者，居然干得动，干得还挺开心。

她也看到了一些女人，漂亮并不如她，穿金着银，浑身散发着令人嫉妒的优雅。

她想成为那样的女人。

雏菊逢上了一个退伍军人，退伍军人把她当成了宝。雏菊成天挽着“兵哥哥”的手，嗲声嗲气，田塍上土地里，梨树下草丛中，雏菊找到了幸福，快乐得像重阳绽开的菊花。

一年后，雏菊隆起了个大肚子，吹吹打打地办了婚事，不久生下一个男孩。

桐花也嫁人了，没那么张扬，一个抬盒就是她的妆奁，朴素得像一树桐花。

她嫁在雏菊的同一个村儿，隔得还不远。

雏菊的男人做了村支书，桐花的男人憨厚，在村里的煤矿里挖煤。

雏菊成了桐花家的常客，差不多天天来看她。

雏菊对桐花说：男人呐，就是手上的指甲，要经常修理修理他。

桐花笑笑。桐花知道雏菊想说的。雏菊的男人常常喝醉酒很晚才回家，雏菊往往要拉亮檐下的路灯，嗲声嗲气地骂，骂得院儿里人知，骂得村里的人晓。

雏菊睁大眼睛，说，你就没修理过你男人？

桐花说，我男人的手指黢黑，倒是常跟他剪指甲。

雏菊扑哧地一笑，笑得花枝乱颤。

临走时，雏菊拉着桐花的手，像姐妹似的，说咱们娘家一个村儿的，今后有啥困难就跟我当家的说。

桐花显得很平静，只是笑笑，做庄稼的，能有啥事儿。

雏菊满脸的不满。然后，似颇有感慨：女人啊，就是一颗籽，或者种在地里，或者抛在山脊，那地儿，那山脊，其实就是自己的男人。你看呀，咱俩一起长大，模样都算俊，你说你成天忙里忙外的，心里恼不恼呀？还有你那男人一天窑孔里拖煤，黑得只看得见两只眼睛……

桐花明白雏菊的意思，拖着一根竹杆将鸭子赶进了河，雏菊的絮絮叨叨被鸭群踩得七零八落，雏菊只得没趣地走了。

其实桐花美着呢。男人一大清早走十几里路去挖煤，晚上才回家，看男人辛苦的样子，她总得给他弄几个鸡蛋补补身子。他男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说：桐花呀，你可是咱的心肝哩，我再苦再累都值。你脾气好，孝心好，邻里不说你半个“不”字儿。我工友都说，我上辈子肯定是你家一头累死的牛，不然老天怎么会眷顾我让我娶上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人儿，我听后都乐开了花，我觉得干什么咱都有劲儿。

日子在桐花门前的小溪渐渐地流淌，桐花也在春风的吹拂下次第开放。

一天，雏菊跑来，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瞎了眼呀，桐花，我没你命好啊，桐花。我那男人在外面有了人，你说我成天这样在乎自己的模样，咋还拴不住男人的心……

雏菊呜呜地哭，哭完就撅开屁股跑到镇上去闹。几天后，他男人就被撤职，一个月，雏菊就与他离了婚。雏菊离家的头一天还来过，她仍喋喋不休地抱怨自己命苦，说没遇上欣赏她的人。

后来听说雏菊嫁到了远处，不大知道她的音讯了。只是，在菊花盛开的时候，淡淡的菊香飘洒在空中，桐花默默地望着眼前的小溪，会想起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么鲜活的一个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