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芦花

北京的郊区有一条弯来弯去的小河，兜兜转转地圈出了一大片水域，水域里长满了芦苇。到了秋天，雪白的芦花铺天盖地般在风中飘摇，场面蔚为壮观，我插队时就住在芦荡边上。

 每天收工后，我总喜欢静静地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久久地凝望汪洋般汹涌澎湃的芦花。我发现，芦花刚开放时，花序是毛绒绒的、厚厚的、苯苯的，显得有些臃肿。有一阵秋风吹过，就有一些绒毛随风飘走，若遇上大风，漫天都是飞舞的毛絮。在越刮越紧越刮越凌厉的秋风中，渐渐褪尽毛絮的芦花便现出了它的灵巧、它的飘逸、它的晶莹。若有狂风再起，它们就会齐刷刷地挺起因脱去累赘而显得精神抖擞的身躯，勇敢地迎对疾风。

 这时的芦花，腰杆是笔直的，平时柔软下垂的花序借着风势呈水平状在风中拼命地抖动飞舞，一队队，一行行，像古战场上威风凛凛飒飒飘扬的旌旗。站在芦荡边，看着这撼人心魄的场面，我耳边总仿佛像是听见了战马咴咴刀戟相撞呐喊撕杀的遥远悲壮的历史回声。

 每逢此时，便在心里为它们大声喝彩，好勇敢的芦花！它敢于舍弃，并因敢于舍弃而让自己平庸的生命变得如此精彩，如此动人，如此激情澎湃，如此无怨无悔。

 插队的生活很短暂，但芦花的风采却深深地留在了我心里。后来，随着人的长大，也有了难以说清楚的心事，远远近近似有似无地感觉着实累人。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他在一条长着稀稀落落芦苇的河里游泳，我在岸上大声喊：“喂，你上来。”

 他像是舍不得清清的河水，抹一把脸上的水珠也喊：“什么事，你说吧。”

 “你上来……”

 “我听得见……”他在河的那一侧继续往前游，我在岸上跟着他往前走，始终成两条平行线。河中的芦苇忽然茂密起来，挡住了视线，我听得见他的声音，却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醒来后许久，梦中的场景还在烦扰着我。剪不断理还乱，我要是枝芦花该有多好！想到芦花，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在秋风里芦花高扬着手臂抖掉毛絮，以轻松精干的姿态迎对挑战的样子，折磨我的难题终于有了答案。

 许多年过去了，每遇到大大小小的难题，我总会想到风中的芦花。勇敢地舍弃，问题就会变得简单，你会很清楚地看到什么是你最想要的，什么是你最需要的，于是身上的行囊会变得轻一点，脚下的路也就少了一些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