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母亲堂前的一棵萱草
读孟郊的《游子吟》,我忍不住想,把母爱写得如此真挚,孟郊该是个好儿子吧!事实呢?儿子对母亲的爱总姗姗来迟,直到她两鬓苍苍,转身才能看见爱。母与子就这么不公平,母亲永远属于儿子,儿子却不属于母亲。我如此,孟郊也不例外。
孟郊的履历洒洒千言,对母亲却惜墨如金。在他跌宕的一生里,母亲只是个守望者,拘谨地站在他的诗里。子曰:“父母在,不远游。”
但孔子也做不到,所以他补充说:“游必有方。”孟郊的“方”是考取功名。
于是有了那一幕:“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孟郊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只要有母子,就有这样的离别。连《诗经》都躲不过:“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为了报答母亲,儿子终要离开。谁料,这一去愈行愈远,回来时已物是人非。这是个悖论,为报答母亲,却让母爱*,这是孟郊的悲伤,也是我的,更是所有儿子的。
我少时顽劣,让母亲费尽心思。但她从不打骂我,只是叹气:“你什么时候能争口气?”年岁渐长,懂了事,为这“口气”,我用功读书,从乡村到都市,我在母亲的微笑里越走越远。毕业后,纠结于工作和爱情,我很少和家里联系。母亲常给我打电话问这问那,在她眼里,我俨然是这座城市的主人。其实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她的儿子。
母亲的问候渐渐成了负担,我的无所作为让我无颜以对母亲。连续两个春节,我都寻了借口没有回家。开始,母亲还安慰我。后来,我要安慰母亲。我了解她,她和我一样,只要不说话,就是在难过。我和母亲之间总横亘着什么。每次,不是她说给我听,就是我说给她听,我们总在互相安慰着,却从没真正交流过。
有段时间,没了母亲的电话,我暗暗庆幸,直到父亲告诉我——母亲病了。我赶回去,母亲很开心,攥住我的手说个没完。可能是药物作用,没多久,她又睡了。我让父亲守着,出去买点东西给母亲补补身体。
我回来时,远远就听见母亲在哭。原来,她以为我走了。我跑过去,抱住她。母亲泪眼婆娑,看见我粲然一笑,倒在我怀里又睡了。父亲安慰我:“没事,刚才是做梦,这两年她经常这样。”我羞愧地垂下头,我是不是走得太远,母亲在梦里都追不上我呢?母亲在我怀里酣睡着,就像小时候我睡在她怀里一样。
“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倚堂门,不见萱草花。”这是孟郊的愧疚,早已无法弥补。“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我终于读懂《诗经》,读懂母亲,原来不是功名,儿子才是她的“忘忧草”。我告别都市,回到家乡,做母亲堂前的一棵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