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的插花

喜欢上插花有些年头了。源于多年前对日本友人阿部淳子的采访。那时，阿部即将离别她生活十四年之久的黄山，回到故乡福冈。86岁的阿部在东京上飞机之前答应儿女，此次回到黄山便将老虎山那栋独门独院的日式房子卖掉，永远地离开黄山，毕竟生命接近人生的尽头了。

临别前，阿部打我电话，请我拉走她的书。我去时，她正盘腿坐在书房的地毯上撕书信，边看边撕成碎片，扔进身边一个巨大的纸篓里。我赶紧阻止她，我说：请留下它们！我愿意为您保存，说不定将来有一天，您的孩子会踏上这块土地，寻访她母亲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些美好的记忆是人类共同的财富。可惜，阿部已撕得差不多了，我去晚了点，只留下最后一点。

阿部的书很多，我选择了一部分花卉园艺和艺术方面的书，我对日本的花道渐渐燃起兴趣。

平时一个人在家，喜欢照本宣科拨弄花花草草。兴起时，便跑到院子里摘花摘草，插在家中平日里从收藏家朋友处拣来的，价格便宜却美感不错的瓶瓶罐罐。那些有着年纪，镶嵌着岁月留痕的古老陶瓷，早已退去刚刚出炉时贼亮贼亮的火气，却给人一种久看不厌的美感。将刚从山野摘来的花花草草，放到这样的陶器中，充满生命气息的鲜花与殉葬出土的陶罐，形成强烈的对比，生和死只不过转眼之间，然经过淬火的泥土，似乎有一种养护生命的本能，比那些插在铜和铁等器材中的鲜花更持久。插花艺术令人接近自然，理解生命本真，从而珍爱生命，热爱生活。

去年11月份，我在家插了好几处花，陶罐的，铜瓶的，锡瓶的，大的，小的，摆满我的每一个房间，甚至厨房，卫生间。我炫耀般将那些插花晒到微信上，引来一片赞美，满足了一下小小的虚荣。但插花的生命都是极其短暂的，这似乎和日本这个民族喜欢樱花一样。日式插花其实源于中国，明代后期，经文学家袁宏道著书《瓶史》，发展到顶峰，被日本人推崇备至，流传至今。袁宏道在文学创作上极力强调*地抒写自己真情实感，反对种种清规戒律。于是日式插花也给人一种特立独行感觉，浪漫中不失高贵典雅，热闹中不失清心幽静。

大约一个月后，这些插花渐渐落去风采。有些花瓶里的水会发出恶臭，要及时清理。但我发现书架上的一瓶插花，不仅没有凋谢，却一直郁郁葱葱，长时间红红火火，生命没有凋谢的迹象。这是一瓶用松柏做主要材料，匹配枫叶及富贵竹的插花。从去年11月到今年3月，差不多半年了，时间太长了，水虽然换过几次，但现在春天来了，该换上新的插花了。我走近这束插花一看,富贵竹虽然有点干巴巴了，没了水分，但松柏依然常青，并惊喜地发现枫叶露出新枝新叶。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伟大的自然之神啊！请告诉我！你那亘古而来的秘密。我不是植物学家，但我相信植物也有语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当人们哀婉叹息生命短暂时，岂知生命永不止息。眼前的这瓶插花，你是否在彰显生命的不朽和顽强，抑或是新生？

真是一瓶长寿的插花呀！从去年的冬天直至今春。你将在何时落去你的风采还是永不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