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 亦有道

枯枝 亦有道

《诗》云“本枝百世”，花开花谢，世事轮回；枝繁枝枯，时运清寂。一截枯枝，让人想到了物哀、侘寂，想到了残缺之美。残缺包括不完善的、不圆满的，也可指朴素、寂静、自然……如同禅意一样，可意会不可言传。

日本茶道中有千利休的两个故事。幕府将军丰臣秀吉听说千利休家的牵牛花开得很漂亮，于是约好过去赏花。这时有人报告，说千利休把院子里的牵牛花都打掉了，是不想让将军去。丰臣秀吉带着几个随从很愤怒地来到千利休的家中。千利休已经在茶室里等候，当丰臣秀吉从茶室的小门钻进去的一刻被千利休的创意击中了，光线柔和、色调素朴的简洁茶室里供着一朵洁白的牵牛花，盛花的竹筒外面一粒水珠凝而未滴。千利休的用意是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或者是想让将军领会一下繁华背后的孤独？

另一个故事是将军想当众刁难一下千利休。在一次集会上，将军拿出一个大铜盆，一枝梅花，让千利休表演一下插花。当时的日本插花基本是插在花瓶里，用盘的也不少，但从没有用如此硕大的铜盆来插花的。千利休把铜盆洗净，盛了半盆水，把梅枝上的花朵全摘了下来，撒在盆中，然后把光秃秃的梅枝放在盆上。这次千利休的创意更明确，他要表现的是美丽生命在消失时的那种寂灭的，有些残酷的美。

这两个故事中的插花都不能用传统的日本花道理论来解释，其中除了茶道的清寂之外，还是有很明显的中国艺术的身影。宋末元初的画家钱选所画的花篮，盛满桂花的两个坛子上，放着一截桂枝，与千利休的铜盆梅花在构思上何其相似！

晚钱选一百多年的千利休很可能见过类似的画，但很显然，千利休的意蕴更深了一层。钱选的桂花还有繁华余韵，千利休的梅花已经进入“本来无一物”清冷寂灭世界。

从千利休之后，日本花道多了一个流派——“茶花”。花器往往看似随手拈来，竹筒、木碗、破损茶器都可以，其实背后都有着茶人深隐的用心。

当年千利休手作的花器如今已是日本茶道的圣物了。相比其他的花道流派，“茶花”更讲究天然意趣，更讲究表现插花者的心情，更突出“侘茶”的境界。枯寂、平和、悠然自在。

现代中国茶道里的插花形式很多，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懂得插花与茶道的配合。

虽然我们不必要对古人或日本茶道的做法亦步亦趋，但借鉴一下古人的做法，借鉴一下日本茶道的做法，可以使我们更快地进入茶道意境。

1、在鸟语花香的室外环境，不宜插花。当年丰臣秀吉在一个室外茶会时，拿一个绿锈斑驳的铜瓶让千利休插花，结果千利休把铜瓶用水淋洗之后，一花不插，放在花丛前的一个石头上。之所以不插花，因为自然生长的花木意态相比于插在瓶中的瘦弱枝条来说，气场更强大了。

2、茶室不宜插香艳的花。茶有真香，茶道清雅。香艳的花插在茶室里不仅与整个气氛格格不入，而且花香也会乱了茶香。李商隐以“对花饮茶”为煞风景，很大程度上有这个原因。一般来说，“梅兰竹菊”四君子、荷花、梨花等比较符合中国文人的趣味。

3、花器一般不宜放在茶案上，应该放在主泡身后的墙壁前，或者放在茶室挂画的前面。茶道插花一般是单面花，只可以从正面观赏；插花的效果往往需要背景的衬托。放在茶案上的插花不能让每位品茶的人都欣赏到最美的一面，同时少了背景效果。另外，较大的插花还会影响茶人行茶时的动作。

4、花宜简不宜繁，宜少不宜多。除此之外，中国文人有赏枝的传统，一截枯松，很符合现代很多茶人对禅意的想象。明清绘画中经常表现的竹石图也很适合借鉴，用于茶室的插花，但不宜多不宜大，以免做成盆景。

5、花下不焚香。现在很多人把茶道搞得越来越复杂，前人曾经用过的元素恨不得悉数用上，其中最不适合的就是焚香。室内饮茶时原本不宜焚香，在插花时焚香就更不适合了，不管这花是有香味的还是无香味的。

不论是日本的茶道，还是中国的茶道，在精神层面都是内敛的，人的情绪是被约束的。在这样的场景中，插花与抚琴是可以有节制地表达心情的两个内容。所以，茶道插花往往重意不重型。简单时一个枯枝就可以，心情闲适时插得满室生春也无妨，所有意味都从花器中、茶烟里氤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