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0-09
老屋的泡桐树
老屋依山而建,坐东朝西,南边是厨房,紧挨厨房的是猪圈,伴随着我一起成长的还有猪圈外墙的那棵泡桐树。
70年代初期,年轻的父母在老宅基上重建了三间土坯房,另加一个厨房和猪圈。新房子改变了朝向,虽然光线不如从前,但毕竟宽敞了很多,而且人畜分开而居。
新房子做起来没多久,在一个冰雪融化的春天,猪圈的一角突然冒出一棵毛绒绒的小树苗。小树苗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好奇地望着乍暖还寒的世界,父亲告诉我们这是泡桐树。我问父亲:“是您种的吗?”父亲说是小鸟种的。我第一次知道了小鸟还会种树。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父亲呵护备至。为了防止顽皮的小孩伤害这棵幼小的生命,父亲在它的四周垒上一圈石头。几场春雨水过后,小树苗喝足了水,憋足了劲儿,一夜之间窜出两三公分高,硕大的叶片毛绒绒的,轻轻摸上去就像抚摸新生儿的脸。
慢慢长高长粗的小树苗,光滑的树皮变得越来越粗糙,甚至长出了裂纹,颜色也由嫩绿变成老绿最后成褐色。为了让树苗快快长高,父亲剪去了一些旁枝错节,它两三年时间就窜到和厨房一样高了,像一把大伞擎在那里。下雨的时候,雨滴在叶片上,发出叭哒叭哒的声音,很动听。有时候趁父亲没注意,我随手折下一片硕大的泡桐树叶,用手举在头顶,当伞玩。
泡桐树越长越伟岸,没几年时间就枝繁叶茂,树冠如盖,流淌着旺盛的生命力。
春天来了,满树的泡桐花竞相开放,那淡雅的紫色氤氲成烟,在空中升腾、弥漫,房前屋后暗香浮动。那一个个高举着的“小喇叭”,仿佛对我们说,快快长大!快快长大!一阵清风吹来,一朵桐花砸在头上掉下,我弯腰捡起,使劲抽动鼻子,想把那淡雅的香气全部吸进肺腑里。
年复一年,泡桐树陪着我们一起成长,它甚至比我先成材。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父亲伐了它,裁成一截一截的木材,然后搬到楼上阴干。我问父亲,为什么不让它长得更大?父亲说,再长,就要空心,反而没什么用。放心吧,只要根在,它的生命就不会终止。
果然,第二年春天,从它的根部又长出一棵和从前一模一样毛绒绒、通体透绿的小树苗,泡桐树新的一轮生命又开始了!
当我考上中专的喜讯传来时,父亲从楼上搬下泡桐树木材,请木匠师傅给我打了一只箱子,然后漆成了赭红色,还在箱盖上用另外一种红漆写上了*的《卜算子·咏梅》中一句词“她在丛中笑”。望着新做成的箱子,我幻想着大山之外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妈妈到供销社扯回一块布,让爸爸给我做了条裙子。妈妈说,城里女孩子都穿裙子,我们也不能委屈女儿。当母亲把父亲亲手做成的新裙子装进箱子里的瞬间,我顿时感受父母对游子的那种“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拳拳之心。
毕业之后,这口木箱不但装回了我所学的医学典籍,还装回了父母寄来的一封封家书。
后来我要结婚了,父亲从楼板上搬下“第二代”泡桐树木材,又请来木匠师傅,给我打了一只大木箱,一乘食品柜。我当时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再怎么说,也应该给我打一只樟树箱啊,听说樟树箱装衣服,不但有浓浓的香味,还可以防虫蛀。父亲说:“别小看这泡桐树箱,木质轻,易搬动,又不翘裂变形,还有隔潮、耐腐、易干燥等优点。再说,这泡桐树在我们屋边长大,你曾经和它一同成长,用上这些家具,你就会想起生你养你的家,你就会记住你的根。”父亲的话,说得我泪流满面。
九十年代初期,父母又推倒先前的土砖房,在原址上盖起了四间二层的红砖楼房。屋边的那棵泡桐树一代一代见证了我家从冷清走向兴旺,从贫困走向富裕,见证了我的父母培养子女的种种艰辛。
再后来,我历经了几次搬家,每搬一次家,都会扔掉一点旧的家具和物品,惟独这两只大小不一的木箱一直带在身边。带着它们,我就不会忘记我的根在哪里。
后来,父母同我们一起进城了。人去楼空,只有屋边那棵泡桐树与老屋相依为命。奇怪的是,在父母离开老家后,一向生机勃勃的泡桐树竟然由里到外腐朽了,树根上再也没长出嫩绿的幼苗。
原来,树和老屋一样都是通人性的。我忘不了老屋边上的那棵泡桐树,我永远也忘不了老屋,忘不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