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相知需要心有灵犀,人与树木的相知也是。
关注乌桕树是近几年的事,外形习性一天天的熟悉,图片文字一点点的收集,乌桕名字从此就藏在心底。
乌桕不是什么名贵树种,故乡在山野乡村,很多都是野生的,移民在城市某个角落,零星有一两棵,秋天叶子红了的时候寂寞像一团火,在钢筋水泥间增添一缕野趣。
初冬时节的傍晚,宝石蓝的天空背景,路灯下乌桕树叶变成一片金色,乌桕籽像黑暗中的珍珠,恣意狂放的枝蔓,生得怪异。有人说,不要以为乌桕树型怪模怪样,苍劲嶙峋是乌桕的姿态,独树一帜就是乌桕的特性,是我们习惯了平常。
水滴形状的树叶到了秋天,有少数的变红了挂在枝头迎着阳光翻飞,大部分泛黄后没等变红直接掉在草丛里。后来,结了零零星星的几颗白色果子,我想,等明年后年这棵树枝繁叶茂,秋天就会结出更多的果子,三瓣形的乌桕籽,在枯枝上安静胜似梅花初开。
老家在麻城的同事看见我手里摘下的乌桕籽,说老家叫它“木籽”,可以做点灯的油,过去的红蜡烛就是用乌桕籽炼油加入红色颜料做成的,还可以做鞭炮的芯,小时候生怕别人摘了,没等变黑就摘了下来,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就拿到供销社卖了换钱,那时候我一只喝墨汁的钢笔就是用这个换的。
同学看见我的照片,说小时候称它“瓢瓢树”,可能是因为树叶呈瓢状,小时候看到的一般只是一两棵,很少成林,孤冷型的。同学的描述,俨然是在说乡村的一位隐士,经历风雨孑然一身。
我从小没有乌桕树的记忆。我的家乡是平原,土地富饶,田里种的都是棉花小麦经济作物,台前屋后栽树都是水杉杨树柳树,或者桑桃枣,皆属于实用性的物种,而乌桕没有什么经济价值。树上还有一种叫“洋辣子”的毛毛虫掉到人身上,皮肤被辣的刺痛,乌桕被看作杂树砍掉当柴火烧,剩下来的,散落在山区湖泊区域。
多情的诗人在江南遇见乌桕,留下了太多与乌桕有关的诗句。细想后发现,写乌桕的诗人多为江南之地的人,且多为南宋人,除了江南的气候土壤适合乌桕生长,南宋的都城偏居临安一方,“人间政和,草木沾恩”,安宁富裕之地诗人才有雅兴倾听自然赞美自然。
在诗词的世界里,秋天最出风头的是枫树,但在江南,枫树不如乌桕,连唐朝诗人张继的那首《枫桥夜泊》,有人质疑,“江枫渔火对愁眠”的枫应该是乌桕,仿佛只有火红的乌桕和渔火才能让落魄的诗人在孤寂的苏州感受一点人间温暖。也许,乌桕的生长多独自临水,树叶清雅,不那么热闹的淡泊样子更贴合了诗人的心境。陆游应该是最喜欢写乌桕树的人,从小生活在绍兴,随处可见的乌桕树给了他诗情。“乌桕赤于枫,园林二月中”,鲁迅的童年也在绍兴度过,在他散文中常有乌桕的身影。杨万里可爱的一句“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乌桕树平生就像一个老染工,但也有犯错时,误将自己像铁样的黑褐染成了猩红,惟妙惟肖地把乌桕写成了童话。
“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是古老的南朝乐府民歌里的乌桕,伯劳指喜欢吃乌桕籽的鸟,古人的“乌”指鸟,南朝梁武帝《东飞伯劳歌》还有“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一句,在古人眼里,乌桕是一种与鸟紧密相连的一种树。
“门外两株乌桕树,叮咛说向寄书人”“红叶秋山乌桕树,回风折却小蛮腰”。乌桕是瘦树,乌桕树给人的印象,又多与女人相关,与相思有关,因此多了一些缠绵。
乌桕是故乡的树,古人多在屋旁边栽种桑树和乌桕,乌桕又称梓树,儿女敬重父母种下的树,桑梓之地,父母之邦,后来“桑梓”成为故乡的代名词。游子看见熟悉的乌桕,莫名的亲近,好像回到家乡。
乌桕还是与中华五千年文明史最早结缘的树木。当初黄帝与蚩尤打仗,蚩尤遭杀,中华五千年文明史上的第一场大战,就此落幕。蚩尤身上的桎梏被取下后弃置山野,在山野生根复活,遂成一片乌桕林。时至今日,蚩尤的后裔都把乌桕作为自己的图腾。乌桕承载的传说故事给乌桕树增添一丝传奇色彩。
其实乌桕还有一个名字,虹树,很多人不知道,虹一样美好的树,爱好文学的人还叫它望月树,很贴切。
乌桕树以叶为花,已经红了一千多个秋天,至今依然让人痴迷。
不同于往年的短暂,今年的秋天很漫长,连续多日的晴朗天气,让人几乎忘了已是立冬季节,疫情还在,生活小心翼翼的人们,唯有在大自然面前放松片刻。该说些什么给眼前的乌桕红叶呢,又该说些什么来与秋作别呢,仿佛千言万语都道不尽,那就好好出去看看吧,这一片被秋天摆渡过的乌桕红叶。